那名斥候嘶啞的喊聲,擊碎了會客廳裡最後一絲僥幸。
明天黃昏。
這個時間點,化作一道冰冷的絞索,無聲地套上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脖頸,並且開始一寸寸收緊。
“完了……”
裡昂喃喃自語,他手中的雕花法杖脫手滑落,砸在厚重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
他身邊的伊芙琳麵無血色,身體無法自控地晃動了一下,整個人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才勉強沒有倒下。
絕望是一種無聲的瘟疫,在凝滯的空氣裡瘋狂滋生,爬上每個人的皮膚。
“哈哈……”
一聲輕笑,突兀地響起。
在這片死寂中,這聲笑尖銳得刺耳,荒謬得令人發指。
所有人都僵硬地轉動脖頸,視線聚焦在笑聲的來源。
艾倫。
他非但沒有半分驚慌,反而真的笑出了聲。那笑聲裡沒有苦澀,沒有自嘲,隻有一種純粹的、看好戲的愉悅。
“大人?”
凱爾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他無法理解,在這種所有希望都被碾碎的時刻,他的領主為何還能笑得出來。
“我笑我們的好鄰居,黑木領的伯爵大人。”
艾倫收斂了笑聲,但嘴角的弧度依舊沒有放下,那是一種冰冷的、帶著譏諷的弧度。
“他派自己最精銳的騎士偽裝成山匪,盤踞在隘口,想給我們添堵,惡心我們。結果呢?被教會這把最鋒利的刀,順手給清掃乾淨了。”
“現在,他恐怕正躲在自己的城堡裡,連一個屁都不敢放。他總不能跑到審判官瓦萊裡烏斯麵前去哭訴,說‘大人,你們殺的是我的人’吧?”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
那夥盤踞了銀霜領周邊十幾年,如同牛皮癬一樣頑固的山匪,原來是這麼個來路。
“可這改變不了任何事!審判庭明天黃昏就要抵達!”
裡昂撿起地上的法杖,情緒失控地喊道,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焦躁。
“當然能改變。”
艾倫轉身,冰灰色的眼眸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說明了一件事。審判庭,尤其是瓦萊裡烏斯這種人,他們更喜歡對付‘硬骨頭’。一個敢於在教會眼皮底下搞小動作的領主,遠比一群不成氣候的山匪,更能激起他那種高高在上的‘淨化’欲望。”
“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他走到騎士團長凱爾麵前,目光銳利。
“凱爾。”
“在!”
“你現在就去,把你手下那些最精銳的龍衛騎士,全都給我換上最破舊、最臟的皮甲。然後,讓他們去城門口最大的那家酒館,給我喝個爛醉。記住,要真的喝,喝到神誌不清。”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明天審判庭的隊伍進城時,我要看到的,是一群東倒西歪、滿身酒氣、連路都走不穩的醉鬼,而不是一支紀律嚴明、眼神銳利的衛隊。”
“大人,這……這是對龍衛騎士的侮辱!”
凱爾的臉瞬間漲紅,這是他帶出來的兵,是銀霜領最後的榮耀。
“沒有這那的。”
艾倫的聲音冷了下去,不帶一絲感情。
“一個財政破產的窮困領地,養不起一支精銳的軍隊,但絕對養得起一群酗酒度日的廢物。這個邏輯,很合理,不是嗎?”
凱爾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胸膛劇烈起伏。最終,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是。”
艾倫不再看他,轉向了負責城防的巴雷特。
“巴雷特,你現在就去,把我們最好的那幾台魔導弩炮給我拆掉。對,就是你最寶貝的那幾台。把零件就那麼隨意地扔在城牆上,做出常年失修、徹底報廢的樣子。”
“還有,城牆上的防禦符文,給我撬下來幾塊,隨便找點泥巴糊上去。我要讓我們的城牆看起來,就像被野狗啃過一樣。”
巴雷特猛地張大了嘴,那幾台弩炮是他的心頭肉,是他安全感的來源。可他看到艾倫那雙不容任何商量的眼睛,隻能把所有抗議的話全部咽回肚子裡,重重地點頭。
“明白!”
最後,艾倫的目光落在了馬庫斯和他的弟子們身上。
“現在,輪到各位了。”
“最難的戲份,在你們身上。”
他伸出手指,指向了馬庫斯。
“院長大人,從這一刻開始,您不再是德高望重的王國魔法學院院長。您是一個被教會追殺,惶惶不可終日,最終走投無路,逃到北境來苟延殘喘的流亡法師。”
“您的名字,叫……奧利弗。”
馬庫斯渾濁的眼睛猛地一縮,瞳孔深處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奧利弗·克拉克。
那個在學術上與他齊名,卻因理念不同被教會通緝,最後被秘密逮捕、徹底失蹤的七環大法師。
他的摯友。
“我需要您表現出那種被現實徹底擊垮的疲憊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