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公爵雷霆般的質問和審判官冰冷的審視,艾倫隻是平靜地轉過身。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遲滯,仿佛那足以震裂耳膜的咆哮隻是一陣拂過耳畔的微風。
“沒錯,我早就知道了。”
他承認了。
如此乾脆,如此坦然。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卻擁有著比公爵的怒吼更恐怖的力量。它像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扼住了議事廳內狂暴的空氣,將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質問,都死死地摁了回去。
暴怒的雷金納德公爵和陰沉的梅裡奧特大審判官,都因為這句預料之外的回答而出現了瞬間的凝滯。
“那你為什麼……”
公爵下意識地追問,但話音未落,就被艾倫抬起的一隻手,輕描淡寫地截斷了。
“因為那場軍事會議,從一開始,就是演給彆人看的。”
艾倫的目光,沒有溫度。
他掃過公爵,掃過梅裡奧特,最後,那視線垂落,停留在了跪伏於地,身體篩糠般抖動的維克多身上。
“或者說,是演給某些‘人’看的。”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讓公爵和梅裡奧特的心湖泛起劇烈的漣漪。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的瞳孔深處,看到了濃得化不開的困惑與驚疑。
“什麼意思?”
梅裡奧特的嗓音依舊冰冷,但那股即將噴發的怒火,卻被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澆熄了大半。
“公爵大人,審判官大人。”
艾倫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你們覺得,我們三方結盟,如此重大的消息,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地就被鐵鑰匙商會和獸人知曉?”
“因為我們中間有內奸!”
公爵幾乎是吼出了這個答案,他那雙噴吐著怒焰的眼睛,刀子一般刮向維克多。
“他隻是其中一個。”
艾倫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憐憫。
“而且是一個無足輕重,隻能傳遞一些邊角料的小角色。”
“真正的間諜,在我們的會議上,聽完了我們所有的‘完美計劃’,然後帶著我們為他精心準備的劇本,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議事廳內,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梅裡奧特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一個危險的針尖。
“你是說……卡爾?”
“那個獸人混血?”
雷金納德公爵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混雜著荒謬與難以置信的神情。
“不可能!他恨獸人!他想救他的家人!我親眼見過他眼中的痛苦!”
“一個優秀的間諜,首先要是一個優秀的演員。”
艾倫緩步走到那巨大的沙盤前,彎下腰,將那些被公爵一拳震得東倒西歪的微縮模型,一個一個,慢條斯理地扶正。
他的動作沉穩,專注,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他所表現出來的痛苦、仇恨、對家人的愛,都隻是他劇本裡的一部分。”
“而我們,包括我,包括二位。”
艾倫抬起頭,視線在兩人臉上緩緩掃過。
“都隻是他這場戲裡,負責配合他演出的配角。”
公爵和梅裡奧特徹底沉默了。
他們感覺自己的頭顱,被一柄沉重的戰錘狠狠擊中,嗡嗡作響。那些被忽略的細節,那些看似合理的巧合,那些卡爾臉上“無懈可擊”的表情,此刻都在腦海中瘋狂倒帶,然後拚接成一個讓他們脊背發涼的真相。
原來,從那個獸人混血踏入城堡的第一刻起,他們就已經身處一個巨大的騙局之中。
一個局中局。
他們自以為站在高處,俯瞰著棋局,將艾倫的冒險和卡爾的投誠都看在眼裡。
此刻才幡然醒悟。
艾倫才是那個唯一的棋手。
而他們,連同那個自作聰明的卡爾,從頭到尾,都隻是他棋盤上,被精準計算了每一步動向的棋子。
那股被欺騙的狂怒,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混雜著驚駭與敬畏的複雜情緒。
“所以,我們之前討論的,在落葉森林設伏,在崎嶇山地突襲……”
公爵的聲音變得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全都是假的。”
艾倫的回答,斬釘截鐵。
“那些計劃,隻是說給卡爾聽的。我需要讓他帶一個足夠真實,足夠有誘惑力的‘作戰計劃’回去,取信於他的父親,以及他父親背後那個更聰明的梅耶。”
“現在,卡爾應該已經成功地,把我們的‘真實’計劃,告訴了烏格魯什。”
“而烏格魯什和梅耶,在嘲笑完我們的愚蠢之後,一定會將計就計,放棄所有正麵進攻的打算,將全部主力,都投入到那條他們自以為無人知曉的地下通道裡。”
艾倫拿起桌上的木製長杆,杆頭在城堡的模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清脆的聲響,回蕩在死寂的議事廳內。
“他們以為,自己是那隻跟在螳螂背後的黃雀。”
“卻不知道,整片森林,都屬於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