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林梢,發出嗚嗚的聲響,低沉,壓抑。
艾倫伏在灌木叢後,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裡那一聲聲沉悶的擂鼓。
心臟在撞擊肋骨。
這感覺太陌生,也太強烈。
前世的他,隻是一個循規蹈矩的普通人。彆說指揮一場伏擊,就連最尋常的街頭鬥毆都未曾經曆。可現在,他的身後,五十名殺氣凝結成實質的精銳士兵正蟄伏於黑暗,等待著他一個手勢,去決定前方三十多條生命的終結。
一股滾燙的熱流,順著脊椎衝上頭頂,讓他四肢百骸都微微戰栗。
他側過頭,壓低了身體,用幾乎隻有氣流的聲音對身邊的莉娜發問。
“能感覺到什麼嗎?”
莉娜的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矯健得不似凡人。她閉著雙眼,高高束起的黑色馬尾在夜風中無聲擺動。
神眷者之力覺醒後,她的感知被無限放大。
尤其是在夜晚。
月光不再是單純的光照,而是她感官的延伸,是她遍布森林的神經末梢。
數秒的寂靜。
她睜開眼。
那雙銀色的瞳孔在夜色裡亮起,不帶任何感情,隻倒映著最真實的世界。
“血腥味。”
她的聲音極低,貼著地麵傳來。
“很淡,混雜在草藥和香料的氣味下麵,被刻意掩蓋了。”
“車隊裡的人,心跳頻率很穩定,沒有一絲緊張。他們的情緒非常鬆弛,完全不具備應有的警惕性。”
鬆弛?
艾倫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鐵鑰匙商會的人,行走在這種隨時可能鑽出狼群的偏僻小徑,居然會鬆弛?
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護衛的實力?”艾倫追問。
“很一般。”
莉娜的回答斬釘截鐵。
“普通傭兵的水準。有幾個人的氣息稍微強壯一些,但也有限。火鴉部隊裡的任何一個新兵,都能輕鬆擰斷他們的脖子。”
疑點越來越重。
鐵鑰匙商會,那是一個敢在王都心臟地帶攪弄風雲,甚至牽扯進毒殺國王陰謀的龐然大物。以他們的行事風格,哪怕隻是押送一車普通的土豆,護衛力量也絕不可能如此薄弱。
事出反常。
艾倫心中那股初臨戰陣的燥熱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人鎖定獵物時的絕對冷靜。
他轉過半個身子,對著身後一名火鴉小隊長,伸出右手,用手指比了幾個簡單而明確的動作。
這是他們早已演練過無數次的戰術手語。
——兩翼包抄。
——優先廢掉車夫和頭馬。
——留活口。
那名小隊長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微微頷首,整個人的氣息便瞬間消失。他黑色的身影向後滑出,徹底融入了比夜色更深的陰影裡。
緊接著,他身後的火鴉隊員們動了。
他們如同一群被喚醒的黑色幽靈,無聲地分成兩隊,從左右兩側的密林深處高速穿插。
這些人的動作輕盈到了詭異的程度。
他們的戰靴踩在厚厚的枯枝落葉上,卻沒有激起一絲碎裂的聲響。每一個人的行動都精準、高效,彼此間沒有任何言語和眼神的交流,卻形成了一張天衣無縫的絞殺之網。
這就是精銳。
艾倫注視著這一切,心底生出一絲感慨。
在真正的軍事指揮層麵,他充其量隻是個紙上談兵的遊戲玩家。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
商隊越來越近。
車輪碾過泥濘路麵的“咯吱”聲,馬匹偶爾打響鼻的聲音,還有護衛們懶散的交談,都清晰地傳了過來。
其中一人甚至從懷裡摸出個牛皮酒囊,仰頭猛灌了一口。
“他媽的,這鬼地方,連個能喝酒的村子都找不到。”
“知足吧,約翰。走這條路,至少不用被那些該死的關卡盤剝。你是知道的,現在大王子的人到處設卡,刮地皮刮得比土匪還狠,稅都快收到一百年以後了。”
“說的也是。不過這次的任務是真輕鬆,就是押送幾車‘藥材’,報酬還他媽的高得離譜。”
“誰說不是呢?希望以後多來點這種好事。”
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飄進艾倫的耳朵。
藥材?
艾倫和莉娜無聲地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更深的疑雲。
什麼樣的藥材,需要用如此厚重的黑布遮蓋得密不透風?
又需要專門挑選這種鳥不拉屎的偏僻小路來運輸?
就在商隊最前方的一輛馬車,其車輪完全壓入伏擊圈中心點的那個瞬間。
一聲淒厲的短哨,尖銳得如同鷹隼的鳴叫,驟然劃破了森林的寂靜。
動手!
哨聲響起的刹那,甚至不足十分之一秒的間隔。
兩支通體漆黑的箭矢,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從道路兩側的黑暗中爆射而出。
箭矢的目標不是人。
是拉動第一輛馬車的兩匹頭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