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宮。
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
皇帝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禦案上攤著那份來自臨清的八百裡加急塘報，旁邊還放著李明剛剛呈上的、關於工部三個月前巡檢臨清閘“一切正常”的報告副本。
“年久失修？秋汛水大？”皇帝的聲音冰冷刺骨，手指點著塘報上那輕飄飄的結論，“好一個‘恰逢’！好一個‘初步判斷’！朕看這背後，是有人巴不得它‘恰逢’！”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下首躬身肅立的李明：“李明！你方才所言，臨清閘崩塌疑點重重，絕非天災如此簡單。
朕問你，你有幾分把握？”
李明迎上皇帝銳利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沉聲道：“回陛下！臣不敢妄言十分，但至少有七分疑竇！其一，工部三月前巡檢報告言之鑿鑿‘閘體穩固’，與如今慘狀對比，若非巡檢瀆職欺君，便是報告本身造假！其二，崩塌時機過於‘巧合’，恰在新法推廣聖旨下達、反對聲被強行壓製之後！其三，據塘報描述，崩塌位置集中於關鍵基座，方式猛烈蹊蹺，不似自然侵蝕所致！臣懷疑…或有外力破壞！”
“外力破壞？！”皇帝眼中寒光爆射，“誰？誰敢？！”
“臣…尚無實證，不敢妄測。
”李明低頭道，“但此閘一塌，漕運中斷，損失慘重，民怨沸騰，新法推廣更是首當其衝，威信儘失！此乃一石數鳥之毒計！其心可誅！臣請陛下，允臣親赴臨清，查明真相！若係天災，臣當竭力搶修，恢複漕運；若係人禍…”他抬起頭，眼中閃過決然，“臣必揪出幕後黑手，將其罪證，呈於陛下禦前！”
皇帝死死地盯著李明，片刻之後，猛地一拍禦案：“好！朕就命你為欽差大臣，持朕金牌，全權負責臨清閘事故調查及搶修疏通事宜！總理漕運革新事務衙門一應人手，隨你調用！六部及地方官員，務必全力配合！朕賜你臨機專斷之權！凡有阻撓調查、玩忽職守、甚或與此案有牽連者…”皇帝的聲音陡然轉寒，帶著凜冽的殺意，“無論品級高低，先斬後奏！”
“臣，領旨謝恩！定不負陛下重托！”李明深深拜下，心頭沉甸甸的，卻也燃起熊熊火焰。
這“先斬後奏”的金牌，是信任，更是千鈞重擔！
“記住！”皇帝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臨清閘，必須儘快疏通！漕運，不容久斷！至於那些魑魅魍魎…給朕挖出來！朕倒要看看，是誰的爪子，敢伸向朕的漕運命脈！”
“臣，遵旨！”
聖旨一下，整個漕運衙門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高速運轉起來。
孫老吏帶著幾個最精乾、嘴巴最嚴的老河工和工部吏員，已經將相關檔案打包完畢。
王主事則火速調集了一批應急的錢糧、藥材和工具。
張鐵柱更是超額完成任務——他不僅打包了三屜大肉包子、一鍋剛熬好的據說能“強筋健骨”的詭異濃湯味道讓打包的衙役直翻白眼），還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捆粗麻繩、兩把鋒利的柴刀，甚至還有一包石灰粉！美其名曰：“少爺，萬一要抓人或者…埋…呸呸呸！反正有備無患！”
李明看著柱子那副“上陣殺敵”的架勢，哭笑不得，但此刻也顧不上許多了。
他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勁裝，外罩代表欽差身份的麒麟補子官袍，腰間懸著那枚沉甸甸、閃著寒光的“如朕親臨”金牌。
“出發！”李明一聲令下。
一支精乾的小隊，在暮色四合中，悄然駛出崇仁坊李府。
李明、忠叔、張鐵柱同乘一輛加固過的馬車，孫老吏、王主事帶著幾名核心屬員和工部專家騎馬跟隨，後麵還跟著兩輛裝載物資和工具的騾車。
馬蹄聲踏碎京城的寧靜，車輪滾滾，朝著東南方向，星夜兼程，直撲千裡之外的臨清！
車廂內，氣氛凝重。
李明借著車壁上懸掛的防風油燈，再次仔細翻閱著工部那份巡檢報告和臨清閘的構造圖紙。
張鐵柱則抱著他的寶貝擀麵杖和湯鍋，警惕地瞪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仿佛隨時會有刺客跳出來。
“少爺，您說…這閘，真是被人弄塌的？”柱子忍不住小聲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和憤怒，“誰這麼缺德啊？堵了河，害了人，還耽誤少爺您辦大事！”
李明頭也沒抬，手指劃過圖紙上那崩塌的基座位置，聲音低沉：“缺德？不，柱子，這背後的人，心思比蛇蠍還毒。
他們想毀掉的，不隻是幾塊石頭，幾條人命，他們想毀掉的，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推動的新法，是萬千百姓盼著能少受些盤剝的希望！”
忠叔在一旁，默默地將一柄小巧卻異常鋒利的匕首，塞進了李明的靴筒裡，低聲道：“少爺，臨清那邊…怕是龍潭虎穴。
您…千萬小心。”
李明感受著靴筒裡冰冷的觸感，點了點頭。
他放下圖紙，目光投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田野和村落。
黑夜如同巨大的幕布，掩蓋著一切罪惡。
臨清閘下，堵住的不僅僅是河水，更是真相！那崩塌的廢墟下，埋藏的是天災的證據，還是…人禍的線索？那幕後黑手，是否就潛伏在臨清那一片混亂與哀嚎之中，正冷笑著等待他這位年輕的欽差自投羅網？
車輪轆轆，碾過官道的石板，也碾過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李明的眼神在跳動的燈火映照下，明滅不定。
他捏緊了袖袋裡那個記錄著許多“難題”的小本子，其中一頁，似乎還殘留著兩年前揚州那筆模糊賬目的墨香…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臨清閘的崩塌，與那筆舊賬…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他猛地坐直身體，對車外喊道：“王主事！到了下一個驛站換馬時，立刻飛鴿傳書回衙門！讓他們再仔細查！查兩年前揚州府所有關於河道疏浚的款項往來！特彆是…一個叫周通判的人！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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