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列第七號舍。
門框低矮，李明微微低頭才跨進去。一股濃重得幾乎凝成實質的黴腐潮氣，混合著隱約的、令人作嘔的糞水味兒，劈頭蓋臉地撞了上來，熏得他眼前微微一黑。號舍狹小得令人窒息，深不過四尺，寬僅三尺，像一口豎起來的薄皮棺材。那唯一能坐能寫的木板，表麵坑窪，遍布可疑的深色汙漬和蟲蛀的小孔，摸上去黏膩冰冷。牆壁斑駁得如同生了爛瘡，大片大片的滲水痕跡如同扭曲的鬼影，牆角處甚至能看見星星點點灰綠色的黴斑。空氣凝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朽陳敗的氣息。
李明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鋼針，瞬間釘死在號舍最內側——那道緊鄰貢院高牆的牆壁！
微弱的晨曦艱難地擠過巷道上方狹窄的天空，吝嗇地灑下一點灰白的光。就在這昏暗的光線下，靠近牆角地麵的位置，灰敗的牆皮上，一道數寸長、歪歪扭扭的裂痕清晰可見！邊緣粗糙猙獰，最寬之處，足以塞進一片薄薄的指甲蓋！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牆外特有的、混雜著泥土腥氣和植物根莖腐爛的陰濕寒氣，正絲絲縷縷、源源不斷地從那道醜陋的裂縫中滲入！
徐靜舟劄記中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了眼前冰冷的現實。這裂縫，就是懸在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鍘刀！
心臟在胸腔裡猛地一沉，又旋即被一股冰冷的理智強行壓下。李明毫不猶豫，立刻矮身蹲下，將手中沉甸甸的考籃輕輕放在腳邊。動作迅捷卻毫無慌亂，手指探入袖中，精準地抽出了那根冰冷堅硬、泛著幽暗金屬光澤的精鋼探針。他屏住呼吸，身體緊繃如弓，小心翼翼地將探針那磨得極其銳利的尖端，無聲無息地伸向那道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裂縫邊緣，試圖探查其內部的結構和深度，感知裂縫之後是否潛藏著致命的動靜。
探針尖端冰冷的金屬距離裂縫邊緣的粗糙灰皮，隻剩下毫厘！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寂靜之中——
“嘩啦…噗！”
一聲極其輕微、短促，卻又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炸開的異響！幾粒細小的砂石碎屑，毫無征兆地、簌簌地從那裂縫深處猛地迸濺出來，彈跳著落在號舍冰冷潮濕的地麵上！
李明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渾身的汗毛在瞬間倒豎起來！
不是錯覺！裂縫對麵，有人！就在此刻！
那輕微的聲響，是某種尖銳的硬物刮擦、撬動裂縫內壁發出的噪音！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和死亡氣息的寒意，如同毒蛇般沿著脊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激得他頭皮發麻！幾乎就在砂石落地的同一刹那，李明動了！
他蹲伏的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號舍入口的方向彈射！不是直線後退，而是以一種近乎狼狽的姿態，猛地側撲翻滾！動作迅疾得帶起一股風聲，考籃被他翻滾的腿腳不經意間撞倒，裡麵的筆墨紙硯稀裡嘩啦散落一地。
就在他身體剛剛離開原地，後背重重撞在對麵號舍冰冷木板的瞬間——
“咄！”
一聲沉悶又令人牙酸的輕響！
一支通體烏黑、比筷子略細、尾部嵌著三根詭異墨綠色翎羽的短小吹箭，裹挾著一股腥甜刺鼻的怪風，如同毒蛇的獠牙，精準無比地從那道裂縫之中激射而出！它狠狠地釘在了李明剛剛蹲伏位置後方的號舍木板上！箭身深深沒入木質，翎羽劇烈地顫抖著，發出令人心悸的嗡鳴！
箭簇釘入的位置，距離李明翻滾後撞上的木板，僅僅隻有不到兩寸的距離！那毒箭帶起的腥風，甚至掠過了他額角散落的幾縷發絲！
死神的鐮刀，擦著脖頸揮過！
李明背靠著冰冷的號舍隔板，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額頭上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後背的衣衫在方才的撞擊和此刻的後怕中，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片冰涼的黏膩。
他死死盯著那支釘在木板上的毒箭。箭身烏黑，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不祥的油光，尾部的墨綠翎羽微微顫動著，如同毒蟲的觸角。箭簇附近的木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泛起一圈詭異的、令人作嘔的灰綠色暈痕，並伴隨著極其輕微的“滋滋”聲，如同強酸在腐蝕！
劇毒！見血封喉的劇毒！
一股冰冷的憤怒瞬間壓倒了恐懼，如同岩漿在他四肢百骸奔湧！又是他們！下毒不成，竟敢在貢院之內，在院試首日，用如此陰毒卑劣的手段，直接刺殺！
李明強行壓製住急促的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他迅速掃視號舍內部。木板被毒箭釘住，考籃傾覆，紙張散亂，筆墨滾落。一片狼藉。但此刻，任何整理都是致命的浪費時間！裂縫對麵那無聲的殺手，絕不會隻放一箭！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匍匐在地，目光如電，在散落的物品中急速搜尋。忠叔準備的解毒丸在考籃深處，此刻根本來不及翻找！他需要武器！任何可以抵擋、反擊的東西！
目光掠過滾到角落的硯台。那是臨行前忠叔特意挑選的一方厚重端硯，石質堅硬沉實，邊緣方正。李明眼中厲色一閃，毫不猶豫地伸手抓過！
冰涼的硯台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全感。他一手緊握硯台，如同持著一麵小小的盾牌，護在胸前要害，另一隻手則閃電般再次探入袖中，這次，摸出了那枚帶著猙獰倒刺、觸手冰寒的鐵蒺藜！尖銳的倒刺瞬間刺破指尖皮膚，一絲細微的刺痛反而讓他更加清醒。
李明屏住呼吸，身體緊貼著號舍入口一側的木壁，將自己儘可能縮在陰影裡。耳朵捕捉著裂縫那邊任何一絲微小的動靜，眼睛死死盯著那道如同毒蛇之口的縫隙。號舍內死寂一片，隻有他自己沉重壓抑的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如同擂鼓般回響。
時間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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