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那聲巨響，如同平地驚雷，狠狠砸在積微齋沉靜的書卷氣上，也砸在了老掌櫃脆弱的心尖上。
“哎喲我的老天爺！我的畫！我的畫啊！”老掌櫃的慘叫，比張鐵柱摔倒的動靜還要淒厲三分。他那張風乾橘皮似的臉瞬間慘白，一個箭步以他這個年紀能達到的極限速度）從櫃台後竄了出來，看著滿地如同被狂風蹂躪過的字畫卷軸，心疼得渾身哆嗦，差點當場背過氣去。
張鐵柱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兒，尾椎骨傳來一陣悶痛，齜牙咧嘴。但肉體上的疼痛遠不及闖下大禍的恐慌。他看著眼前一片狼藉，巨大的愧疚感如同冰水澆頭，讓他瞬間清醒，也讓他黝黑的臉膛更黑了三分，帶著哭腔喊道：“掌櫃的！俺…俺不是故意的！俺賠！俺砸鍋賣鐵也賠你！”
李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心頭一跳，但他反應極快。先是一把將懷中那幾本剛“掃”完的寶貝書穩穩放在旁邊一個高幾上，確保遠離“戰場”，然後才趕緊上前去扶張鐵柱：“鐵柱，先起來！掌櫃的，實在對不住！您清點損失，我們照價賠償，絕無二話！”他語速又快又清晰，帶著十足的誠意和安撫。
老掌櫃此刻哪裡還聽得進什麼賠償保證，他一顆心都在滴血，撲到那散落一地的畫卷旁，如同老母雞護崽般，手忙腳亂卻又小心翼翼地開始收拾。嘴裡不住念叨，帶著哭腔：
“完了完了…我的《秋山訪友圖》！劉大家的真跡啊！可千萬彆摔壞了…”
“哎呀！這軸頭！這軸頭磕裂了！天殺的…這可是上好的紫檀…”
“我的《蘭亭序》摹本！褚遂良的筆意啊！千萬彆汙了墨…”
李明也立刻蹲下身幫忙收拾。他動作麻利，眼神銳利，一邊快速將散開的畫卷小心卷起，一邊目光如電般掃過上麵的題跋、落款、鈐印。他深知，此刻任何一點信息都可能成為關鍵，尤其是…關於那個神秘“守拙齋主”的！
張鐵柱忍著屁股疼，也笨拙地加入進來。他龐大的身軀蹲下後更顯臃腫，一雙蒲扇大手此刻卻顯得異常笨拙，拿起一個卷軸，笨笨磕磕地想卷，不是力道太大捏皺了邊緣，就是方向不對差點又給扯開。急得他額頭冒汗，憨厚的臉上寫滿了“俺好沒用”的沮喪。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您可彆添亂了！”老掌櫃看著張鐵柱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放著我來！放著我來！您邊上歇著去！求您了！”他幾乎是哀嚎著把張鐵柱剛拿起的一幅花鳥畫“搶救”了回來。
張鐵柱訕訕地收回手，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那裡，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隻能一個勁兒地道歉：“俺…俺錯了…俺真不是故意的…”
李明一邊快速卷好一幅山水，一邊低聲安慰他：“沒事鐵柱，掌櫃的是心疼東西，不是真怪你。你站旁邊看著就好，彆碰地上的東西了。”
就在這兵荒馬亂、老掌櫃痛心疾首的當口，李明的手伸向了牆角一幅滾得最遠、尺幅不大的青綠山水小品。畫作本身筆法尚可，但意境略顯平庸，並非名家手筆。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向畫幅右上角那幾行清雋的行書題跋——幾句描繪山居閒適的七言詩。
詩句平平無奇。
然而，當李明的視線滑到題跋末尾，落在那方小小的、朱砂鈐蓋的陰文印章上時——
嗡！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周遭老掌櫃的哀歎、張鐵柱的局促不安、卷軸滾落的細微聲響…所有的聲音都瞬間遠去。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死死地釘在那四個古樸內斂、卻又帶著一股超然氣韻的印文之上：
守拙齋主！
找到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是費了張鐵柱一個屁股墩兒和一缸字畫的巨大代價！
李明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如同擂鼓。他強行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但他深知此刻絕不能表現出任何異常！老掌櫃精明的很，任何一絲異樣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覺，從而抬高價格甚至拒絕出售。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的表情迅速從驚愕轉為帶著一絲惋惜的平靜。他小心地將這幅畫卷好，動作與其他畫卷並無二致，然後將其放在一旁已經整理好的一小摞畫卷上。
“掌櫃的，這幅青綠山水，看著倒有幾分野趣，可惜筆力稍欠火候。”李明狀似隨意地點評了一句，語氣平淡，仿佛隻是看到一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習作。
老掌櫃正撅著屁股，心疼地檢查一幅被軸頭磕出小坑的書法長卷，聞言頭也沒抬，隻是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那破玩意兒？不知道哪個無名小卒畫的，塞缸裡湊數的！白送都沒人要！哎呦我的褚遂良啊…這坑…”
李明心中大定！白送都沒人要？太好了！這說明老掌櫃壓根不知道“守拙齋主”的價值！
他繼續不動聲色地幫忙收拾，動作更加麻利。眼睛卻像最精密的掃描儀，飛快地掠過每一幅被展開或卷起的畫卷，尋找著可能存在的第二幅、第三幅“守拙齋主”的作品。
就在這時，老掌櫃發出一聲更加淒厲、幾乎變了調的尖叫：
“啊——！！！我的《瑤池獻壽圖》！！！”
隻見他雙手顫抖地捧著一幅已經展開大半的絹本設色人物畫。畫上描繪的似乎是仙家場景，雲霧繚繞，亭台樓閣。然而，畫麵的焦點——那位本該衣袂飄飄、寶相莊嚴的獻壽仙女，卻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態，向前撲倒！
她手中的玉盤裡麵本該是壽桃）脫手飛出，盤中的“仙果”滾落一地，仔細一看，畫的竟然是…幾顆水靈靈的大白菜？仙女那豐腴到有些誇張的體態，配上驚慌失措、擠成一團的五官，以及那摔飛出去的玉盤和滿地白菜…整個畫麵充滿了荒誕不經的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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