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激烈地拍打著走廊頂棚的塑料頂蓋,發出密集的鼓點聲。許清瑤握著手中那個帶著微熱體溫的充電寶,看著他消失在雨幕和走廊交接處的背影,心頭像是被什麼柔軟而溫潤的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那種他話裡話外傳遞出來的“我在”、“有事隨時可以找我”、“有地方落腳”的安全感,在這種暴雨天和通訊受阻的情況下,顯得異常珍貴而可靠。比她平時聽到的無數句空泛的關懷都更真實有力。
旁邊的女生已經打通了家長的電話,正說著會稍微晚點到。許清瑤快速把手機充上電,開機,看到屏幕亮起,先是鬆了一口氣。她撥通了母親的號碼,信號果然受到了雷雨影響,時斷時續,但總算聽清楚了母親的叮囑:情況不妙,預計至少還要兩個小時才能抵達學校附近安全區域,讓她務必在學校找個穩妥地方待著彆動。
“媽,我知道了。你們也小心。我在學校這邊很好,彆擔心。”許清瑤對著電話大聲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掛了電話,看著窗外絲毫沒有停歇跡象的瓢潑大雨,再看看旁邊開始收拾東西準備等家長的同學,許清瑤沒有任何猶豫。她把充電寶還給它的主人顯然不太現實,於是將它緊緊握在手心,像是握著一個微型的溫暖信號源。
“我…去隔壁建築設計室那邊等吧。江韻華在那邊弄模型。”她對那兩個還在等電話的同學說。
兩個女生點點頭,其中一個說:“好,等會你爸媽來了告訴我們一聲。注意安全。”
許清瑤深吸一口氣,拉開了美術社活動室的門,走廊上帶著水汽的風立刻撲麵而來。通往江韻華所說的建築模型設計教室的走廊很寬敞,上麵有半透明的塑料擋雨棚,雖然風雨聲更大,但至少不會被雨直接澆到。她快步穿過這段不算太長的風雨長廊,來到對麵那間她其實來過一兩次的通高玻璃頂設計教室門前。門果然虛掩著,露出一線暖黃明亮的光。
她輕輕推開門。
室內寬敞明亮,一排排寬大的工作台整齊排列。頭頂是巨大的玻璃穹頂,密集的雨點不停地砸在弧形玻璃上,然後蜿蜒流淌,劃出一道道瞬息萬變的濕漉漉軌跡,又在燈光下折射出破碎而迷離的光暈。穹頂之下的空間高闊空曠,雨聲在室內形成了奇特的放大和回響效果,如同置身於一個巨大而喧囂的自然音樂盒中。但這種喧囂在此刻卻神奇地營造出一種與世隔絕的靜謐感。
唯一的聲源,除了雨聲,便是教室最深處一個靠窗工作台邊發出的輕微沙沙聲。
江韻華背對著門口方向坐著,高大的落地窗外是白茫茫的雨幕。他正專注而小心翼翼地在一個極其精巧複雜的建築模型構架上操作著。他換了一件備用的乾爽的運動外套許清瑤猜想可能是他儲存在這裡的),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勁瘦的小臂。他手中握著專業的小型銼刀和刻刀,低著頭,微眯著眼,額前垂下的幾縷碎發遮住了部分眉眼,神情極為專注。台燈的光從他側麵打過來,在他鼻梁和下頜處投下清晰利落的陰影。模型的主框架在燈光下散發著木頭和亞克力的光澤,經過他改造的核心部位,那些近乎透明的纖細構件正呈現出一種極其迷人的、力學與美感的平衡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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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瑤放輕腳步走近了一些,怕打擾到他,在不遠處一張空置的高腳椅上悄然坐下,安靜地看著他工作。在這個充滿了雨聲、冰冷的工業感工作台和複雜精密的微縮世界的空間裡,那個穿著乾淨外套、凝神於指尖微小世界的少年背影,成了唯一的、穩定的中心。他手指修長而靈巧,每一次雕刻、每一次調整都帶著一種自信且優雅的控製感。
時間在這種充滿節奏感雨點的節奏和他的動作節奏)的安靜中緩緩流淌。許清瑤靠在椅背上,最初的焦慮和無措被這種奇特的環境和周遭那個認真做事的人所散發出的穩定氣場安撫了。她甚至有點享受此刻,雨聲像是天然的噪音屏障,暫時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和壓力,眼前隻有專注的他和他手下逐漸成型的藝術品。她抱著膝蓋,微微歪著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靈巧的手指和認真的側臉,唇角在不自知間悄悄揚起一點點柔和的弧度。一種混雜著安心、欣賞甚至一點點的…著迷的情緒,像溫暖的溪流靜靜漫過心田。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在雨幕中徹底黑透。江韻華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小心地將最後一個細如發絲的結構部件安裝到位,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頸。他直起身體,似乎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室內除了雨聲,還有另外的輕微呼吸聲。
他轉過身。
暖黃的燈光下,那個他惦記了一晚上的身影,此刻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抱著膝蓋安靜地蜷縮在高腳椅上,漂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清澈的眼底映著燈光,像落入星辰的湖水,帶著一絲好奇、探究和一種近乎純粹的欣賞。她的姿態放鬆而自然,像是在這雨聲的庇護所裡找到了臨時的棲息地。
四目相對。
一瞬間,世界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以及頭頂玻璃上永無止息的雨之樂章。
江韻華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以一種更強健有力的方式跳動著,鼓動著耳膜。他清了清有些乾澀的喉嚨,聲音在空曠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帶著點工作的餘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啞:“搞定了。”他指了指剛剛完工的那部分微縮建築構件,“比預想中還順利一些。”他看著許清瑤,“你呢?家裡怎麼說?還在等?”
許清瑤鬆開抱著膝蓋的手,坐直身體,輕輕地點了點頭:“嗯。我媽電話通了,說還在路上堵著,估計還要很久。”她的聲音在雨聲的背景音下顯得很輕,但很平穩,“那個充電寶,謝謝了。”她指了指放在旁邊桌子上的小方塊,“很有用。”
“不客氣。”江韻華走到牆邊一個飲水機旁,拿出兩個一次性紙杯,倒了點溫開水,走過來遞了一杯給她,“喝點水吧。估計還得等。”
許清瑤接過紙杯,溫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紙壁傳到掌心,很舒服。“你弄完了嗎?不著急回去?”
“我也不急。回家也沒什麼事,這裡環境挺好,正好再琢磨一下其他地方怎麼完善。”他在她旁邊不遠處一張工作台邊沿隨意坐下,後背輕輕靠著台子邊緣,長腿微微曲起,姿勢放鬆。“而且……”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目光掃過她安靜等待的側影,還有那在燈光下柔順的長發,“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等,也不太放心。”
最後這句話說得很平淡自然,仿佛天經地義,卻像一顆小石子,精準地投進了許清瑤的心湖,漾開層層細密的漣漪。她捧著溫熱的紙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低低“嗯”了一聲,心尖泛起一絲陌生的甜。
室內再次安靜下來,隻有雨聲依舊。
江韻華看著她在燈下低垂的眼睫和微紅的臉頰,心裡像是被羽毛輕輕搔了一下,突然有了談話的衝動。他目光落在她側臉幾縷被雨水沾濕、又乾了些,顯得有些調皮亂翹的發絲上,幾乎是出於一種潛意識的本能,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你這裡,”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耳後的位置,又指向許清瑤鬢邊,“有點亂了。”
許清瑤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自己耳邊的頭發:“啊?”
就在她指尖碰到發絲的同時,江韻華的手也已經自然而然地伸了過去。那隻拿著銼刀精準作業的手,此刻卻顯得有些猶豫和謹慎,動作變得無比輕柔。他用自己的指尖,輕輕地將那縷不聽話的發絲,拂到她小巧微紅的耳廓後麵。
溫熱的指尖短暫地觸碰到了耳廓邊緣的肌膚。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稍縱即逝的溫熱觸感,像帶著微弱電流,瞬間穿透了許清瑤的耳垂,激得她整個人都微微戰栗了一下,一股陌生的酥麻感猛地竄過後頸和脊柱!
她渾身一僵,身體仿佛定在了高腳椅上,連呼吸都無意識地屏住了。那隻伸過去想整理頭發的手,也停頓在半空。她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紅暈,迅速蔓延到耳根和纖細脆弱的脖頸。她的眼睛也瞬間睜得很大,長而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快速扇動著,眸子裡全是猝不及防的羞赧和無措,像受驚的幼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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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他指尖輕柔的觸感還停留在皮膚上,帶起的微妙戰栗感仍在身體裡擴散。
江韻華的手也在拂順她發絲的瞬間僵住了。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一種更強烈的灼燙感瞬間湧上了他自己的臉和耳根!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立刻縮回了手,動作快得甚至有些笨拙狼狽。剛才工作時那沉著自信的氣場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少年人做錯事般的慌張和羞赧。他的眼神慌亂地躲閃著,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和那片紅得驚人的臉頰,隻覺得自己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喉嚨發緊,連道歉的話都卡在喉嚨裡,隻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呃……”
他猛地站起身,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轉身,朝著教室後麵堆放材料的地方快步走去,背對著她,假裝很認真地在翻找什麼不需要的模型邊角料。燈光勾勒出他同樣泛紅的耳朵輪廓和他繃緊的肩膀線條。
空氣裡似乎有看不見的細密電火花在劈啪作響,混雜著玻璃上密集的、永不停歇的雨聲敲擊音。尷尬、悸動、不知所措卻又摻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甜和癢,在這奇異的雨夜空間裡,在兩個僵硬背對的年輕身影間無聲地彌漫、發酵。
許清瑤的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了溫熱的紙杯,杯壁被捏得微微變形。臉頰上的熱度持續不退,耳朵上那點被他觸碰過的地方,更是灼熱難當。她慌亂地端起水杯,送到唇邊,喝了一大口。熱水濕潤了乾燥的唇舌,卻沒能澆滅心尖那點莫名點起的、陌生的火焰。她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瞥向遠處那個故作忙碌、後背繃得筆直的背影,心裡像揣著無數隻瘋狂撞籠的小鳥,一種既窘迫又有點想笑的複雜情緒翻湧上來,讓她忍不住悄悄咬住了下唇。
雨,依舊不知疲倦地下著。玻璃穹頂下,兩個青春的剪影被拉得長長的,一個僵硬地翻找著,一個低著頭假裝喝水,隻有頭頂的燈光和窗外的雨聲,見證了這一刻萌動的心跳和無聲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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