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深,校園裡常青的香樟與開始染上橙紅的楓樹錯落交織,空氣裡彌漫著微涼的草木氣息。剛結束的物理隨堂小測讓高二三)班的空氣沉澱著一種類似硝煙過後的疲憊與緊繃。試卷發下的那一刻,輕微的歎息與筆尖戳紙的懊惱聲此起彼伏。江明華的座位靠窗,他正凝眉看著自己試卷上那道被紅色墨水圈出的大題,思路清晰流暢,卻在最後的符號代入上犯了最低級的計算錯誤,失分慘重。
講台上,年輕的物理老師還在講解著題目的核心思路,聲音溫和。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沉下來,灰蒙蒙的雲層像浸透了水的棉絮,低低地壓著校園的屋頂,醞釀著一場蓄勢待發的降雨。
下課鈴聲如同解救的號角,撕破了教室裡沉悶的氛圍。學生們頓時像湧出的潮水,有奔向操場的,有衝向小賣部的,討論題的爭論聲、書包拉鏈的刮擦聲、桌椅移動的碰撞聲填滿了走廊。江明華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目光卻落在前麵隔了兩個座位的那個清瘦背影上。
林雪萍也已經整理好書本,她的物理試卷整齊地放在文件夾最上麵,幾乎每道題下方都有簡潔漂亮的補充注解和不同解法思路,和江明華那張滿是浮躁演算痕跡的試卷形成了鮮明對比。她的側臉線條柔和,下頜微微抬起,似乎在思考什麼。江明華心裡正糾結著怎麼找個借口問她那道題的正確解法思路,順便小小地排遣一下失分的鬱悶,還沒等他邁開腳步,一道略顯興奮的聲音已經從教室門口清晰地傳了過來。
“林老師!您在這兒呢!終於下課啦!”
江韻華——他的親弟弟,此刻正堵在教室門口,半邊身子探進來,眼神亮晶晶地穿過人群落在林雪萍身上。他那標誌性的卷發有點淩亂,額頭上甚至沾著一點彩色的粉筆灰,顯然是剛從畫室裡出來。他手裡還攥著幾張沾滿水彩顏料的草稿紙。
教室裡瞬間安靜了幾秒鐘。所有人的目光,帶著幾分好奇和探究,齊刷刷地在這奇怪的三角關係之間移動:新來的漂亮生物老師林老師,她正牌男友江明華雖然大家心照不宣),以及她學生兼男友弟弟的江韻華。
林雪萍顯然沒料到江韻華會直接到教室門口堵她,身體有極短暫的僵硬。她立刻挺直了背脊,臉上的表情迅速切換到專業教師應有的端莊平和,眼神裡那份獨屬於課後與江明華相處時的柔軟悄然收起,換上了一種溫和但絕對帶著距離感的耐心:“江韻華同學?有什麼事嗎?”
江明華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麼東西攥了一下。他太熟悉弟弟此刻的眼神,充滿期待和那種“終於抓到你了”的篤定。這家夥肯定有麻煩事要找林雪萍。他快步走過去,幾乎和江韻華並肩站在門口,肩膀有意無意地擋了一下弟弟略顯冒失的舉動,壓低聲音帶著點兄長式的警告意味:“江韻華,你跑這兒來乾什麼?彆打擾林老師。”他語氣裡的維護意圖明顯得讓旁邊幾個正豎起耳朵聽八卦的女生交換了心領神會的眼神。
江韻華完全無視了他哥那點“警告”,他往前湊了一步,直接把手裡一張畫著五線譜和抽象線條混合的草稿紙遞到林雪萍眼皮底下,語氣急切又帶著點耍賴的親昵:“林老師!救命啊!校慶晚會那鋼琴伴奏譜!我姐他指的是許清瑤)非要在原曲上加一段變奏,說這樣才符合海報那種前衛風格!可我練了千百遍的那段《致愛麗絲》都還磕磕巴巴呢,這臨時加塞的變奏部分簡直是魔鬼!我搞不定啊!生物老師裡就您會彈鋼琴,水平還那麼好!您行行好,幫個忙看看行不行?就一會兒,占用您一點點寶貴的休息時間!”
他的嗓門不小,信息量更大。江明華聽得眼皮直跳,心裡暗罵弟弟這個闖禍精。林雪萍會彈鋼琴他知道,他甚至還偷偷在手機裡存了一段她以前練琴時朋友錄下的模糊視頻。但這死小子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喊出來,還當眾求“補課”?這要是傳到年級主任耳朵裡……他下意識地看向林雪萍,擔憂的情緒瞬間蓋過了自己的失落。
林雪萍的反應卻比江明華預想的要鎮定許多。她先是微微蹙眉,低頭仔細看了看江韻華遞過來的那張“混合譜”。紙上既有原曲的五線譜,又有旁邊用彩色鉛筆潦草寫下的音符和奇怪的標記,線條狂放,確實很有許清瑤那種不拘一格的風格。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評估著可行性以及時間安排。走廊裡的喧囂聲因為他們的僵持而顯得格外刺耳。
“林老師……”江韻華又叫了一聲,帶著十足的懇求意味。
林雪萍終於抬起眼,目光先是在江韻華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老師對學生課外活動參與的鼓勵與責任,然後狀似無意地滑過站在旁邊的江明華,那眼神短暫交彙,仿佛傳遞著一絲安撫的意味——彆擔心,我能處理。最後,她的視線落回江韻華臉上,語氣平靜,帶著公事公辦的味道:“地點。多久?”她甚至抬手看了眼手表,動作清晰而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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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韻華立刻像中了彩票一樣咧嘴笑了,飛快地說:“就現在!去藝體樓頂層的小琴房!那裡安靜!林老師您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林雪萍淡淡地點了下頭:“帶路吧。”
“好嘞!”江韻華得了聖旨,立馬轉身就要走。
“等等。”江明華幾乎是本能地開口。他無法控製自己不跟上去。一方麵是擔心弟弟這個毛躁鬼給林雪萍添麻煩,另一方麵……他無法忍受就這樣看著她和弟弟離開,即使是以師生輔導的方式。林雪萍再次看向他,眼神裡帶著詢問,沒有不耐煩,隻是純粹在聽他要說什麼。江明華喉結滾動了一下,腦子飛速運轉,迅速拿起自己那張物理試卷,指著上麵那道錯題,語速比平時快了一點,努力顯得理由充分:“那個……林老師,那道變奏曲……我正好想問問您這道物理題的思路,你們輔導結束或者等待的間隙,或許我能請教一下?”他說完,自己都覺得有點牽強,眼神卻固執地望著林雪萍,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和堅持。
空氣又凝固了一下。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能聽見某種繃緊的聲音。江韻華張著嘴,看看他哥,又看看林老師,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兩圈,最終露出一個恍然大悟又促狹的表情,拖長了調子“哦——”了一聲,惹得江明華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雪萍的目光在江明華那張帶著明顯計算失誤卻格外認真看著她的試卷上停頓了一下,又回到他帶著一絲固執和掩飾不住緊張的臉上。幾秒鐘後,她幾不可察地微歎了一聲,嘴角的線條軟化了一瞬,眼神深處的波瀾被長長的睫毛半遮住:“試卷帶上吧。彆耽誤練習就行。”這算是默許了。
江明華的心猛地一跳,剛才因失分而籠罩的陰霾瞬間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秘的、摻著喜悅的緊張。他立刻應聲:“好的!”趕緊把自己的試卷胡亂塞進書包,動作有點急。
林雪萍已經邁步跟上江韻華。江明華拎起書包,也快步跟了上去,維持著一個既能保護林雪萍遠離人群擁擠,又不會顯得太過親近的距離。三人穿過人流漸漸稀疏的走廊,走向位於校園較為僻靜一角的藝體樓。頭頂的天色愈發陰沉,灰暗得如同即將傾倒的墨池。風也起勁了,卷著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濕冷的空氣鑽進領口。
藝體樓的頂層確實僻靜,長長的走廊回響著他們三人的腳步聲。推開儘頭那間小琴房的門,一架保養得不算特彆好的立式鋼琴安靜地立在角落,窗欞有些老舊,玻璃有些模糊。但這裡足夠安靜,隔絕了大部分校園的喧囂。空氣中彌漫著鬆節油和舊琴鍵特有的木質氣味。
“就這兒!林老師您坐!”江韻華儼然成了小主人,殷勤地用袖子擦了擦琴凳。林雪萍也不推辭,脫下略顯束縛的薄款風衣外套搭在旁邊的譜架上,露出裡麵簡潔的白色高領毛衣,更襯得身形纖細。她從容地坐下,調整了一下琴凳的高度。
江韻華獻寶似的把那張“混合譜”再次遞過去,在譜架上攤開。林雪萍仔細看著,白皙纖細的手指懸在泛黃的琴鍵上方,沒有觸碰,隻是無聲地模擬著按下的位置,神情專注而冷靜,完全進入了指導老師的角色。
“許清瑤同學的靈感……很有衝擊力。”林雪萍的手指在樂譜中那段跳脫的變奏區劃過,“但銜接有些生硬,尤其是節奏轉換這裡,太突兀了,缺乏準備音,演奏者和聽眾都容易被打懵。”
“是啊是啊!”江韻華連連點頭,“我就是卡在這兒手忙腳亂!”
“可以嘗試在這裡,”林雪萍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樂譜,發出很輕的噠噠聲,“加入一個下行過渡音階,舒緩一下剛才激烈跳音造成的聽覺疲勞,同時也為接下來的上行旋律積蓄一點力量。音階的跨度可以再討論。”她說著,目光抬起,看向江韻華,眼神帶著點撥的銳利,“你先坐到旁邊,聽一遍我修正後的銜接感覺,感受一下力度和呼吸的節奏。”
江韻華立刻坐到旁邊另一張硬板凳上,挺直腰背,像個準備考試的小學生。江明華則背著書包,無聲地靠在琴房牆壁的陰影處,目光無法從燈光下林雪萍纖細挺拔的背影挪開。鋼琴上方的老式台燈投下昏黃的光暈,柔柔地勾勒著她專注的側臉輪廓,睫毛投下長長的影子。那本屬於他的、被打滿紅叉的物理試卷此時還尷尬地躺在他的書包裡,然而眼前這一幕,卻奇異地撫平了他心中的焦躁。這裡沒有試卷,沒有分數,隻有她指尖下即將流淌的音樂和她獨特的氣息。
林雪萍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後落下雙手。一串流暢的音符如同清泉般從指尖滑落,正是《致愛麗絲》那熟悉而溫柔的主旋律。琴聲婉轉流淌,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瞬間充滿了這間小小的鬥室。江明華靠在牆上,安靜地聆聽著,不知不覺也屏住了呼吸。他仿佛又看到了資料室那個午後,空氣中無聲流淌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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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旋律行進到那處關鍵節點時,林雪萍的指尖沒有絲毫猶豫,她輕盈地加入了幾個原本不屬於這裡的、下行流淌的音階。這過渡音階如同溫柔的歎息,帶著一種優雅的緩衝感,巧妙地將原曲的平靜與許清瑤設計的激烈跳音橋接起來,原本突兀的轉折點被消弭於無形,仿佛本該如此。緊接著,那些帶著叛逆感的活潑跳音再次響起,卻因為有了前麵的鋪墊而顯得生機勃勃、活力十足,不再刺耳。
林雪萍的指尖在琴鍵上舞動,她的身體隨著音樂的起伏有著極其輕微的晃動,沉浸在音符構建的世界裡。那串臨時加入的音階在她手下充滿了呼吸感,柔和流暢,不著痕跡地將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融合得天衣無縫。江韻華聽得眼睛發亮,嘴巴不自覺地張開,顯然被這巧妙的變化打動了。
一曲試奏完成,琴聲的餘韻在空氣中微微震顫。林雪萍停下來,轉頭看向江韻華:“聽明白了嗎?銜接的位置、呼吸感和力度的控製是關鍵。不要為了跳音而跳音,要為音樂的表達服務。”
“懂了懂了!林老師您太神了!”江韻華激動地搓著手,躍躍欲試,“我試試我試試!”他立刻坐到了鋼琴前,帶著一股豁出去的架勢開始演奏。他手法生澀,遠不如林雪萍那般舉重若輕,但在林雪萍適時的“這裡輕一點”、“手腕放鬆”、“節奏穩住”的點撥下,磕磕巴巴地把這段經過“林氏改造”的片段順了下來,雖然效果差強人意,但能明顯感覺到整體的流暢度大大提升。
江明華依舊安靜地站在牆邊,目光卻始終追隨著林雪萍移動的身影。看著她微微傾身靠近琴架指點弟弟,鬢邊垂落的一縷柔軟發絲被燈光映照出金棕色;看著她專注講解時輕輕蹙起的眉尖和偶爾流露出的對小藝術家們大膽創想的一絲無奈笑意;更看到她每一次手指準確地在譜子上指出問題時那份不容置疑的篤定和專業氣場。他的心臟不受控製地在胸腔裡緩緩、沉重、卻無比清晰地搏動著,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緩慢上漲的暖流,幾乎要將整個胸膛都填滿,淹沒了之前的懊惱和不甘。
就在江韻華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悅中,準備再來一遍鞏固手感時——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