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陽光褪去了夏日的燥烈，變得清透而溫和，透過信息工程學院老舊機房的百葉窗，斜斜地灑進來，在地麵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空氣裡彌漫著細微的灰塵氣味，混合著電子元件散發的特有金屬焦糊味以及新換上的空調冷媒那略帶甜膩的涼氣。機房充斥著持續的、如同蟬鳴般的服務器風扇轟鳴，還有節奏不一的鍵盤敲擊聲，構成了一曲信息時代獨有的背景音。
機房深處靠牆的一排電腦前，江明華端坐著，眉頭緊鎖，手指在鍵盤上快速飛舞，發出清脆的劈啪聲。屏幕幽藍色的光照亮了他專注而略顯疲憊的臉，上麵是密密麻麻爬滿黑色字母的代碼行。這是他即將參加校級電子設計競賽的核心程序段，一個關於複雜傳感器陣列數據優化處理的算法。連續奮戰幾個小時，調試進行到關鍵的節點，幾處隱蔽的bug如同狡猾的幽靈，在他即將接近成功時不斷閃現。汗水悄悄浸濕了他額角細密的發梢。
機房厚重的鐵門被輕輕推開，聲響被淹沒在風扇的海洋裡。林雪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裡提著一個淺藍色保溫袋和她的雙肩書包。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那個熟悉又格外專注的側影，嘴角自然地抿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她腳步放輕，穿過一排排閃爍著指示燈的機櫃，安靜地走到江明華身後的位置坐下。
大約十分鐘後，江明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身體重重地靠向椅背，抬手用力揉搓著眼眶周圍的穴位。連續高強度的腦力工作，讓他眼前微微發花，胃裡也開始感覺有點空落。
就在這時，一隻白皙的手從側後方探過來，輕輕地將一個溫熱的淺藍色保溫杯放在他攤開的、寫滿了密密麻麻推導公式的演草紙旁邊。杯子是新的，上麵印著一隻憨態可掬的宇航員抱著星球圖案。杯口正氤氳著熟悉又誘人的可可混合牛奶的濃鬱香氣。
“中場休息。”林雪萍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噪音，“熱可可，不加糖，加了一點點肉桂粉。”
江明華猛地回頭，疲憊的眼底瞬間被點亮，映照著林雪萍淺笑盈盈的臉。他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從指尖一直熨貼到心頭，驅散了長時間僵坐帶來的微涼。“你怎麼來了？”聲音帶著驚喜和一絲剛脫離高度專注的沙啞。
“實驗室今天下午沒排課。猜到你肯定還在這裡，”林雪萍順勢坐到他旁邊空著的椅子上，打開自己的保溫袋，裡麵是一盒切得十分精致的三明治和洗淨的草莓，還有一小袋堅果，“順便帶了點補給。看你樣子，程序遇見攔路虎了？”
“嗯，”江明華喝了一大口溫熱濃鬱的可可，感覺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他指向屏幕上標紅的幾行代碼，“這幾個並行處理的節點有點詭異，間歇性數據丟失，排查了一個多小時，還沒找到根源。可能是信號乾擾，也可能是底層驅動優化問題。”
“哦？”林雪萍聞言，身體自然而然地靠近了一些，清澈的目光投向那跳動著字符的屏幕，“模擬信號還是數字信號？數據處理量級有多大？”她問得很專業，目光在代碼邏輯和數據流標識間快速掃視。
麵對她的專注和專業，江明華心頭一蕩。他放下杯子，詳細地解釋起自己的設計邏輯和目前遇到的困境，一邊說一邊指著屏幕上關鍵的數據結構和函數調用關係。林雪萍側耳傾聽，時而點頭，眉頭會微微蹙起思考片刻。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她的臉頰，能看到細小的絨毛，長長的睫毛在專注時輕輕翕動。距離很近，他甚至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乾淨的洗衣液清香，混合著一絲書本油墨的味道——那是剛從圖書館或者教研室出來的氣息。
林雪萍沉思了幾秒，修長的手指指向屏幕上某一個處理節點旁被忽略的一行注釋：“你看這裡。如果這個參數被並發訪問沒有做臨界區保護，會不會在高負載時造成短暫的數據覆蓋？”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點中了一個江明華反複斟酌卻一直沒下定決心去檢查的方向。
江明華猛地一震，立刻拉過鍵盤，手指翻飛。劈裡啪啦的鍵盤聲中，他快速插入了一段加鎖處理的代碼，然後重新編譯運行。這一次，標紅的部分沒有再出現，監測窗口裡跳動的數據流變得穩定而清晰。成功了！
“真的是這裡！雪萍！你真厲害！”江明華難以抑製激動，猛地站起身，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去擁抱這位精準指出關鍵問題的“救命恩人”。然而這個念頭剛起，在身體有所動作之前，他硬生生地刹住了車，略顯尷尬地站在原地，隻是眼神灼熱地看向林雪萍，喜悅和感激毫無保留地洋溢在臉上。機房終究是公共場所，那份克製的衝動在胸腔裡激蕩，最後化為一個咧得大大的笑容。
林雪萍被他突如其來的激動和那燦爛無比的笑容晃了一下眼，臉頰也微微發熱。她微微垂下眼瞼，掩飾般地拿起一顆草莓塞進嘴裡，聲音帶著點笑意，也有些許羞澀：“湊巧想到而已，主要是你前麵排查得已經差不多了。”看著困擾他許久的問題迎刃而解，那份由內而外生出的欣喜，比任何感謝的話語都讓她感到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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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的空氣，因為這個共同的“勝利”而變得格外柔軟融洽。共享了食物，可可的香氣在兩人之間彌漫。江明華啃著三明治，喝著熱可可，身體的疲憊和饑餓感一掃而空，精神重新飽滿起來。他一邊吃，一邊興致勃勃地跟林雪萍討論後麵硬件調試和測試的計劃。
“電路板調試排到了周四晚上，在工程樓403實驗室。”江明華指著日曆安排上的記錄，“你要是有空……”他的眼神帶著期待。
“周四晚上我有晚自習輔導，要去高二三班盯晚自習。”林雪萍的語氣帶著一絲歉意，隨即又想到什麼，“不過晚自習通常比較安靜，學生各自做作業。如果不太吵，我可以在旁邊辦公室備備課，偶爾去看一眼就行。離403近嗎？”
“就在四樓！走廊儘頭倒數第二間！”江明華眼睛瞬間亮了，“就在你輔導的樓下！太好了！到時……”他本想說“到時請你過來指點”，但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到時調試起來可能動靜會有點大，要是吵到樓上的學弟學妹們，你這位林老師可得手下留情啊。”語氣半是調侃半是親近。
林雪萍哪裡聽不出他話裡藏著的真實心思，粉唇微彎：“江學長請放心，我會酌情處理‘噪音投訴’的。”一句俏皮的“學長”稱呼，讓兩人之間的親昵瞬間升級了一個層次，連風扇的噪音似乎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周四晚六點半，工程大樓。喧囂了一天的校園漸趨寧靜，走廊裡亮著不算很明亮的頂燈，映著冰冷的綠色牆裙，顯出一種科研場所特有的冷清感。403實驗室裡卻燈火通明。
寬大的實驗桌上攤開著好幾塊尺寸不小的綠色電路板，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銀色電子元器件和蜿蜒的銅線走線。旁邊散落著電烙鐵、焊錫絲、各種型號的螺絲刀、萬用表、邏輯分析儀探頭線團成一團的示波器表筆，以及成卷的五彩杜邦線。角落裡還堆放著幾個半透明的塑料零件箱。
江明華穿著寬大的深藍色實驗服，袖口卷到手肘，正俯身緊盯著手中一塊連接著電腦的主控核心板。他旁邊是他團隊的另外兩名大二男生，陳光和趙磊，三人神情嚴肅，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又忙碌的氣氛。
電腦屏幕上刷過大量命令行調試信息。一塊模擬環境輸入的數據采集板被連接到主係統上，正在進行最後的子係統對接測試。
“老趙，把那根串口線的tx和rx確認下，信號燈怎麼一直不亮？”
“示波器呢？看看波形，波特率好像不太對……”
“不行！主控端收不到數據！中斷被堵了！”
實驗室裡充斥著短促的指令和工具碰撞的聲音。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林雪萍穿著素雅的米白色薄毛衣和長裙，外麵隨意地套著自己的淺卡其色風衣，手臂上搭著一件女款短款的實驗室白大褂。她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對著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江明華微微示意了一下，然後自覺地走到靠牆一張相對空閒的桌子邊，放下帶來的一個保溫杯——裡麵裝著新泡好的熱茶。她沒有急著穿實驗室的白大褂，隻是安靜地靠坐在桌沿邊，隨手從包裡拿出講義和紅筆，低下頭開始批改作業，仿佛一個等待的姿勢。她的存在，像一個沉靜的錨點，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這忙碌的基調中。
江明華剛解決了串口通信異常，鬆了口氣，抬頭想抹把汗，目光不經意就掃到了那個靠牆安靜坐著的身影。林雪萍垂著眼眸，長睫在眼瞼下投出柔和的陰影，筆尖在紙上流暢地劃過，神情專注而恬淡。窗外夜色濃重，室內的白熾燈帶著微微冷調的光線，打在她輪廓柔和的側臉上，竟生出一種動人心弦的靜謐美好。心臟像是被輕輕握了一下，江明華的視線像是被無形的磁石吸引，一時忘了移開。那與周遭冰冷元件和複雜連線格格不入的溫柔氣息，奇異地熨平了他剛才調試失敗帶來的焦躁。一股暖流靜靜淌過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