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江明華位於城市一隅的“明築”設計工作室裡,卻沉浸在一片專注的設計氛圍中。大幅麵的電腦屏幕上,社區圖書館擴建部分的3d模型正在旋轉展示。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傾瀉而入,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塵埃軌跡,也照亮江明華略顯疲憊卻異常專注的側臉。他的工作台上,散落著各種塗畫滿分析線條和數據的圖紙、城市舊地圖複印件以及厚厚幾本關於社區空間改造與社會學的書籍。指尖在數位板上快速移動、縮放、勾勒,時不時停下蹙眉思考,又或者快速在鍵盤上敲擊出指令。
辦公桌一角,放著兩個並列的相框。一個裡麵是許多年前他和林雪萍高中畢業旅行時拍的一張老照片——照片有些泛黃,兩人穿著款式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並肩站在一個風景區的古舊石橋上,背景是蔥蘢的遠山,笑容青澀卻明亮無憂。另一個相框裡,則是去年冬天林雪萍生日時,他抓拍的一張她的側影——她站在飄雪的窗前,嗬出的氣息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片薄霧,側顏安靜柔和,眼神望著窗外不知名的遠方,眉宇間有屬於成熟教師的溫婉與篤定。這兩個時空、兩種狀態的她,定格在光影裡,構成了他忙碌生活中一眼便能觸及的安寧角落。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顯示的名字是“萍萍”。江明華從全神貫注的狀態中抽離出來,迅速接起。
“喂?”
“還在忙圖書館的方案?”電話那頭,林雪萍的聲音帶著工作後的微微沙啞,卻像一股溫泉水淌過心間。
“嗯,在推敲幾個結構節點和內部流線優化方案。總覺得還可以更好一些。”江明華捏了捏眉心,視線落回屏幕上複雜的結構線。
“彆太鑽牛角尖。我相信你心中對那個空間已經形成了明確的概念和情感連接,現在需要的是適時抽離,讓靈感沉澱一下。”她的聲音溫和卻很有力量,“吃飯了嗎?”
“呃……”江明華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麵,有些心虛。
“猜你就沒吃。半小時後下樓拿東西。”林雪萍的語氣不容置疑,“我媽今天燉了湯,非讓我帶些給你。正好路過你工作室附近。”
“……好。”江明華心頭溫熱,沒有推辭,“那你開車慢點。”
半小時後,提著保溫桶站在工作室樓下的林雪萍,還沒等兩分鐘,就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快步從旋轉門內走出來。他似乎剛洗了把臉,額發微濕,神情在看到她時瞬間舒展開,仿佛卸下了剛才全副武裝的緊繃。
“說了路過附近,你跑下來乾嘛?”林雪萍把保溫桶遞過去。
“工作室裡都是咖啡和圖紙的味道,正好出來透透氣,接我的晚餐。”江明華很自然地接過保溫桶,沉甸甸的,還帶著溫度。同時,他很自然地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握住了林雪萍微涼的手指。
“外麵涼。”他的手掌寬大溫熱,立刻將那點涼意驅散。
林雪萍任由他牽著,兩人沒有立刻離開,就在寫字樓前開闊的、栽種著常綠灌木的小廣場邊散散步。晚風帶著初夏特有的暖意,拂過麵頰。
“許清瑤他們班定下了畢業紀念冊的主題,叫‘光影之間’,挺有想法的吧?”林雪萍閒聊著白天的事。
“‘光影之間’?”江韻華微微揚眉,“這丫頭思路倒是活泛。怎麼,想請我這個專業人士指點?”他半開玩笑。
“想請也找不到你人影啊。聽她說這次攝影主要靠你弟弟了。”林雪萍笑著看他。
“江韻華?”江明華想起昨晚在快餐店看到他們倆擠在一起塗塗改改的樣子,“拍個照,糊弄同學足夠了。這小子眼光毒,總能抓到點不一樣的東西。”語氣裡帶著點兄長式的驕傲,又有點微妙的、對弟弟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青春心思的了然。
“是啊,青春的光影,就該由他們自己去發現和記錄。”林雪萍的聲音輕輕的,被晚風吹散,卻清晰地傳入江明華耳中。她抬頭望了望眼前這座由丈夫親手設計、線條簡潔現代的寫字樓,又看向遠方天際線上被晚霞染成暖橘色的、那些尚未被納入改造的舊城區的模糊輪廓。光影交錯,新與舊共生,創造與記憶同在。她緊了緊被他握住的手,指腹在他手背的青筋上輕輕劃過。
江明華感受到她細微的動作,側過頭看她。路燈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明暗溫柔的陰影,眼神溫潤沉靜。這一刻,他心底因設計方案卡殼而泛起的那絲焦躁徹底平息下來。他抬手,很自然地將她鬢邊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彆到耳後。
“回去把湯喝了,早點休息。”林雪萍停下腳步,看著他。
“嗯。你也彆太累。”江明華把保溫桶換到左手,右手依舊牽著她,送她走向停在路邊的車。直到她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降下車窗對他揮手道彆,他才提著那份帶著林家溫暖的湯水,目送那抹熟悉的車影彙入城市車流閃爍的霓虹光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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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天氣晴好,陽光慷慨地灑滿城市。
市中心一條安靜的老街深處,藏著一間門麵並不起眼,卻彆具格調的店鋪——“木華工作室”。這是江父傾注心血、半生沉浸的木藝天地。門前掛著一個小巧的銅鈴鐺,推門而入時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店內沒有尋常商鋪的喧鬨,空氣中彌漫著木頭被陽光曬過後散發的、略帶甜意的沉靜香氣,以及更細微的、被精細打磨的木屑塵末的氣息。目光所及,陳設錯落有致:一麵牆是碼放整齊、深淺紋理各異的進口和本地優質木料;另一麵則是靠牆的大型工作台,上麵散亂著各種形態的刻刀、鑿子、砂紙卷和正在進行中的半成品木器;展示架上,擺放著形態各異、或古樸厚重或充滿現代簡約感的木製工藝品、茶盤、首飾盒、小家具……陽光透過側麵的天窗斜射進來,在打磨光滑的木質表麵流動跳躍,留下一道道清晰可見的光痕軌道,木頭本身的溫潤肌理在光線下纖毫畢現,如同擁有呼吸的生命體。
工作室最裡側,江韻華正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把曲線優美的小刻刀,小心翼翼地沿著木塊的紋理,給一個榫卯接口做最後的細致修整。他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神情卻異常專注。旁邊一個剛組裝好框架、線條流暢的現代感展示台雛形倚牆而立,正是為許清瑤那個獲得一等獎的‘光影互動概念模型’特彆定製的專屬展台。江韻華利用這兩天的時間,幾乎把工作室裡存放的所有邊角料翻了個遍,又按照自己的想法畫了草圖,在他爸偶爾指點一句“膽大心細”的鼓勵下,開始動手製作。
江父站在稍遠處的大型車床前,操縱機器對一段黃楊木進行精準車削,木屑隨著高速旋轉的刀具飛揚出來,在光線下如同細碎的金粉。機器的轟鳴聲低穩而持續,像一首工業時代的匠人之歌。他穿著沾滿木屑灰的老式工裝背帶褲,頭發灰白夾雜,但眼神銳利如鷹,緊盯著手中漸漸成型的光滑木胚。隻有當機器停轉的間隙,他才會抬眼看一眼專注得像對待稀世珍寶般的兒子,眼中掠過一絲不加掩飾的讚賞和欣慰。老舊的卡帶收音機裡,正播放著一曲咿咿呀呀的京劇老生唱段,為這充滿力量感和手工痕跡的空間增添了一抹奇異的、沉澱時光的古韻。
“叮當——”門鈴輕響。
埋頭修整榫卯的江韻華和專注車削的江父同時停下了動作。
店門被推開,一片明亮的光影跟著湧了進來。許清瑤出現在了門口。她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色棉布襯衫和淺藍色牛仔背帶裙,帆布鞋,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看起來清爽又朝氣蓬勃,像個剛放學的鄰家女孩。她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與她平日接觸環境截然不同的空間,眼中滿是驚豔和新奇。
“江叔叔好!”許清瑤清脆地打著招呼,隨後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的江韻華身上,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笑意,“江韻華?”
江韻華從專注的狀態中拔出來,抬起頭。陽光從窗戶傾瀉下來,正好落在他臉上,汗濕的發梢在額前沾了幾點極細微的木屑顆粒,因為蹲著仰頭的姿勢,整個人顯得有些……傻氣,卻也意外地帶著一種專注勞作後的樸實魅力。他看清門口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迅速站起身,因為蹲久了腿有點麻,還踉蹌了一小步才站穩。
“你怎麼……來了?”他下意識地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結果沾在手上的木屑灰被抹開,在額頭上蹭出了一道明顯的灰色痕跡,配上他略帶茫然的表情,顯得格外滑稽。
許清瑤看著他滑稽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來,臉頰泛起紅暈,帶著點小小的狡黠:“我們班的‘光影之間’征稿會提前結束啦!我正好在附近書店買參考書,想到你說過江叔叔的工作室就在這條街上……”她一邊解釋,一邊自然地走進來,目光很快被那個倚牆而立的、線條流暢又帶著明顯手工溫度感的展示台雛形吸引住了,“哇!這……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展台?!”
她的聲音充滿了驚喜,快步走過去,幾乎忘了這是彆人家的工作室,帶著一種發現寶藏般的雀躍,蹲下身仔細撫摸那還未打磨得完全光滑的木質表麵,感受著那微微粗糲而堅實的觸感。“好特彆!是木頭的!這種質感……比冷冰冰的金屬或塑料展架好太多了!感覺我的模型放在上麵,會更有溫度,更契合‘城市中的人居溫暖感’這個核心!”
江韻華看著她毫不掩飾的喜愛,心中那點被她突然闖入帶來的局促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肯定的滿足感,還有點小得意。他指著幾個地方解釋道:“嗯,主體框架用的是老房子的拆房梁料榆木,夠硬挺。底座加厚了,穩定性沒問題。這裡……”他手指劃過側邊流暢收束的線條,“特意設計成可以方便嵌入小型光影互動感應器的凹槽位置……”他講解時眼神發亮,仿佛他手中的不是木頭,而是可以容納星辰的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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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瑤聽得極為認真,頻頻點頭,眼中異彩連連。
“哼嗯!”一旁的江父咳嗽了一聲,帶著笑意打斷了兩個年輕人過於投入的交流。他關掉了卡帶機裡咿咿呀呀的唱腔,店裡頓時安靜了不少,隻餘下陽光流動的聲音。“瑤丫頭說得對,工業化的東西再精密,比不得自然材料有‘人情味兒’。這榆木疙瘩放以前就是棟梁,現在嘛……也算物儘其用,給你這金貴的一等獎作品當個基座,不埋汰。”他一邊說,一邊拿著砂紙卷走過來,開始幫兒子處理起某個不夠圓潤的銜接處,動作老練而穩定。
“叔叔您說笑了!這基座比我的模型值錢多了!”許清瑤連忙擺手,真誠地說道,“感覺它自己就是一件藝術品。”
“藝術品談不上,就是個‘墩子’。”江父哈哈一笑,手裡的砂紙發出有節奏的沙沙聲,“你們年輕人想法好,敢嘗試就是好事。韻華這小子,從小在我這堆木頭邊長大,眼力勁還行,就是這手勁啊,有時候控製不好輕重……”他瞥了一眼兒子額頭上那道滑稽的灰跡。
許清瑤又被逗笑了,目光正好掃到江韻華額頭上那抹灰色,之前沒細看,現在在充足的光線下格外明顯。她忍了忍笑,從自己隨身的小帆布包裡拿出了一包濕紙巾。
“你……”她走近一步,抽出濕巾,很自然地抬手,用乾淨的濕紙輕輕擦過江韻華的額頭,將那抹灰漬擦掉,“臉上沾了木屑了。”動作坦蕩又直接,帶著她一貫的爽利風格,沒有半點扭捏。
指尖隔著濕潤微涼的紙巾輕輕拂過額頭的皮膚,帶來一陣清晰的觸感。江韻華身體瞬間僵住,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釘在了原地。呼吸滯住,心臟卻在她指尖靠近的瞬間猛地一沉,隨即像掙脫了什麼束縛般,在胸膛裡失速地、劇烈地、如同小獸般咚咚狂跳起來!那心跳聲大得他自己都害怕會被旁人聽見。額頭上被擦拭過的地方,像被羽毛掃過般泛起一陣細微的癢意,迅速蔓延到耳根和臉頰,幾乎可以肯定那裡已經紅透。空氣裡混雜著淡淡的木香和她身上清爽的、帶著點書卷氣的皂香,讓他腦袋有點空白,隻能傻愣愣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專注擦拭的臉龐。
許清瑤的動作其實很短暫,快準狠地解決了目標區域後,滿意地看著恢複潔淨的額頭,便若無其事地收起濕紙巾。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目光轉向那件精致的木製展台,手指拂過光潔的線條,嘖嘖稱讚:“這裡再稍微打磨一下就更完美了……”
一切仿佛恢複如常。江父依舊在慢條斯理地打磨著木料邊緣,嘴角噙著一絲看透不說破的笑意,繼續聽著收音機裡換了段新的悠揚二胡獨奏。陽光透過天窗,在光滑的木紋上流淌,細小的木屑塵在光柱中慢悠悠地漂浮、旋轉。
唯有僵立原地的江韻華,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胸腔裡那顆不肯安分的心,還在持續著那場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兵荒馬亂的劇烈鼓噪。那陣短暫的、因她自然而然的靠近而引發的、前所未有的悸動心跳,像一個驟然闖入他平靜湖麵的巨大漣漪,久久無法平息,伴隨著木頭被陽光曬暖後散發出的寧靜香氣,將他牢牢地釘在了這個名為“光影之間”的、混合著心跳與木香的奇特定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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