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至，空氣中浮動著悶熱潮濕的水汽，天空總是灰蒙蒙的，仿佛蘊藏著一場蓄勢待發的宣泄。高三最後階段的衝刺像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弦，緊繃得讓人透不過氣。教室後牆的倒計時牌上鮮紅的數字已經滑入令人心驚的“30”以內，每一寸光陰都仿佛帶著沉甸甸的分量滾過學生和老師的心頭。
林雪萍站在高二年級組的教師辦公室裡，臨窗的位置讓她能將窗外陰沉的天色儘收眼底。她剛結束一個班級的隨堂小測講評，喉嚨有些發乾，手裡捧著一個保溫杯，杯口嫋嫋升騰起白氣。麵前的辦公桌上，攤開的不僅是高三一）班最近的綜合測試卷，還有高二三）班的班主任工作日誌，裡麵密密麻麻記錄著近期學生的狀態波動和個彆談話要點。
高二學生的課業壓力固然不像高三那般兵臨城下，但也開始顯露出承前啟後的焦灼。林雪萍作為生物老師和高二三）班的班主任，雙線作戰的疲憊感並不比純粹的高三教師輕鬆多少。她喝了一口微燙的水，目光落在窗玻璃上凝結的水珠上。雨季，終於要來了。
“雪萍，高二三）班的月考成績單出來了嗎？”隔壁桌的物理老師周老師探頭問道，語氣裡帶著關切，“剛才聽隔壁班老師說，這次生物平均分好像整體都偏低？題目難度設置是不是有點……”
“題型結構變化大了一些，”林雪萍轉過身，臉上是慣有的冷靜溫和，“部分學生基礎知識點遷移能力沒跟上，選擇題辨析題錯誤率偏高。成績單已經在打印，待會發下去。晚自習準備再梳理一下高頻錯題點。”她語氣平和，眼神卻透著一絲凝重。這不僅僅是分數的問題，更是教學策略和學生心理應對的調整。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她拿出來一看，是江明華的短信：
【市規劃局那邊關於舊社區改造的專家評審會終於排上期了，下周一下午三點。圖紙有幾處細節可能需要微調，晚點發你郵箱幫我參謀一下？另：聽說今天有大暴雨，下班等我接你？】
幾乎與此同時，高二三）班的生物課代表許清瑤拿著一疊收好的作業本走進辦公室：“林老師，作業收齊了。另外，科技創新大賽省賽決賽的行程表發下來了，安排在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周。”許清瑤的聲音清亮悅耳，將那張印著賽事ogo的官方通知單放在林雪萍桌角，目光掃過林雪萍略顯疲憊的臉龐，“林老師，您最近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
林雪萍心頭微暖，接過通知單看了一眼：“謝謝。這是好消息，說明省裡很重視你的項目，一定要抓住這次展示機會。學校這邊會全力支持你後續的準備工作。”她抬眼看著許清瑤，少女的眼眸清澈明亮，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對知識的渴求，那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能驅散陰霾。
“嗯！我會繼續完善方案和演示稿的。”許清瑤用力點頭，猶豫了一下，又低聲補充道，“林老師，我們班……其實大家私下都說您講得特彆細，這次考砸了都挺愧疚的。您彆太自責……”她的話語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真誠和體貼。
林雪萍愣了一下，隨即莞爾：“傻孩子，考試是查漏補缺的手段，有不足及時彌補就好。該緊張的是你們，不是我。快去上自習吧。”她的聲音溫柔，鼓勵性地拍了拍許清瑤的肩膀。學生的這份純真理解和關懷，在高壓的環境下，如同甘泉，滌蕩著被繁雜事務纏繞的心緒。
天空的灰暗越發深沉，鉛色的雲層低低壓著，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來。下午放學鈴聲剛響，醞釀已久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猛烈地砸向地麵、屋頂、窗戶，發出嘩啦啦的巨大聲響，水汽迅速彌漫開來，瞬間模糊了視線。
教學樓頓時喧囂起來。放學的學生們擠在各個樓門口，望著眼前的滂沱大雨躊躇不前。有的勇敢地頂著書包衝進雨幕，瞬間消失在茫茫水簾之中；有的則焦急地翻找書包裡的雨傘；沒帶傘的則三三兩兩縮在門廊下，等待著雨勢稍歇或親友的救援。
高二三）班的教室裡，大部分學生已經離開。許清瑤站在教室後麵的窗邊，秀氣的眉頭微蹙，看著窗外密集的雨線。她今天確實沒帶傘，本想等雨小一點再走，可這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科技創新大賽的初賽獲獎證書剛發下來不久，省賽的挑戰近在眼前，她下午特意去了趟計算機房查閱最新資料，書包裡還塞著打印好的參考文獻和設計草圖筆記，此刻顯得更加沉重。晚自習還要去找江韻華……她心頭泛起一絲焦慮。
“沒帶傘？”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帶著一點點因奔跑而微促的氣息。
許清瑤回頭，看到江韻華正從教室後門進來，頭發和肩膀被飄進來的雨水沾濕了些許，亮晶晶的水珠沿著他微翹的發梢滾落。他手裡握著一把深藍色的折疊傘，很尋常的學生款式，傘骨卻看起來頗為結實。
“嗯……”許清瑤有些意外他會過來，“準備回宿舍。你帶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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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他們工作室上次集體采購，多了一把扔家裡，就帶來了。”江韻華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隻是順手，但那把傘簇新的樣子，像是剛拆封不久。他撥弄了一下傘上的收放按鈕，“還好夠大，兩個人撐……呃，我的意思是，回女生宿舍那條路，剛好順一段。你拿著。”他把傘塞進許清瑤手裡，動作有點快，帶著不容分說的味道，自己則順手拎起她那個塞得鼓鼓囊囊的書包。
書包的分量讓他挑了下眉，卻沒說什麼。許清瑤握著還帶著少年手掌溫度的傘柄，指尖微動。雨水劈啪敲打著玻璃窗，教室裡除了雨聲顯得格外安靜。
“那…謝謝了。”她低聲道，走到門口熟練地按下按鈕，“嘭”的一聲，深藍色的傘麵瞬間撐開一片小小的、隔絕風雨的乾燥空間。
“嗯。”江韻華應了一聲，提著兩個沉甸甸的書包，緊隨著她步入了洶湧的雨幕之中。
暴雨如注，密集得幾乎看不清幾步之外的景物。狂風裹挾著雨水，斜斜地打在傘麵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原本短短的一段從教學樓到女生宿舍的路，在風雨交加中變得異常艱難漫長。
傘雖不小，但要完全遮蔽兩個人，在如此猛烈的風雨下顯得捉襟見肘。江韻華很自然地將傘的大部分空間都傾斜向許清瑤那邊，自己的半邊身子很快就暴露在疾風驟雨裡。深藍色的夾克衫肩膀和後背迅速洇開大片濕痕，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線條淌下。雨幕迷蒙，許清瑤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被打濕的側臉上，雨水沿著他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唇線滑落，下頜骨的線條在濕漉漉的黑發映襯下顯得更加清晰。他步履沉穩，在積水的地麵小心探路，努力穩住傘的方向，不讓狂風將傘掀翻或讓雨水濺到她身上。那專注側影在混亂雨景中，竟有種奇異的可靠感。
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著他身上被雨水打濕的微涼氣息縈繞在小小的傘下空間。傘外的世界是喧囂狂暴的噪音，傘下這一方天地卻異常安靜。兩人挨得很近，她的發梢偶爾會蹭到他的手臂，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許清瑤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狂風驟雨的嘈雜背景音裡，敲得似乎格外大聲。她下意識地抬手扶了一下傘柄，指尖不經意間擦過江韻華因為用力握傘而有些緊繃的手指關節。微涼的觸感傳來，兩人都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傘…往你那邊挪一點吧……”許清瑤的聲音被雨聲削弱，帶著些許試探和不易察覺的緊張。
“不用。好男不跟女鬥…不是，我是說，我抗風。”江韻華目不斜視，語氣依舊平淡，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物理事實，隻是尾音有一點點奇怪的停頓，暴露了他並非全然的平靜。他甚至不動聲色地又將傘朝許清瑤的方向傾斜了幾度，自己的肩頭徹底被淋透。
雨線被風扭曲，像一道道鞭子抽打過來。前方路麵的排水蓋似乎被落葉堵住，形成一個不小的水窪。江韻華想也沒想，自然地用那隻空著的手其實是握著書包帶的手指鬆了點）輕輕虛扶著許清瑤的手肘，給她一個借力的支撐點：“小心點，邁過去。”
那手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的熱度，以及他說話時低頭湊近時呼出的熱氣掠過她的發頂，讓許清瑤的心跳驟然漏跳一拍。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快速抬腳跨了過去。
狂風夾雜著雨滴猛地卷來，傘麵劇烈晃動著向一側傾斜。江韻華低喝一聲，手臂猛地用力穩住傘骨，身體因為對抗風力而微微後傾。許清瑤猝不及防，腳下被濕滑的地磚一滑，重心不穩，低呼一聲便整個人朝著江韻華懷裡撞了過去。
江韻華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騰出手臂緊緊攬住她的肩膀，以自己為屏障穩住她。兩個濕漉漉的身體瞬間緊貼，許清瑤的臉頰因為慣性撞在了他濕透卻溫熱堅實的胸膛上，能清晰地聽到他驟然加快的心跳聲，咚咚咚，強健有力地敲擊著她的耳膜。雨水的氣息、少年身上乾淨的氣息、還有一絲緊張慌亂的心跳，徹底混淆了彼此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