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午後的天空方才還是澄澈的藍,轉眼間便被不知從何處湧來的鉛灰色雲層迅速覆蓋。空氣變得沉悶而濕潤,帶著泥土和植物被炙烤後驟然遇水的獨特氣息。先是幾滴碩大的雨點砸在乾燥的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圓斑,隨即,雨幕便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嘩啦啦的聲響瞬間充斥了整個天地。
高二三)班的教室裡,正在召開運動會前的最後一次動員班會。班主任林雪萍站在講台上,剛將最後一項“精神文明班級評選細則”講解完畢,窗外的驟雨便吸引了所有學生的注意力。竊竊私語聲響起,夾雜著對天氣的擔憂和幾分看熱鬨的興奮。
“好了,安靜。”林雪萍拍了拍手,聲音溫和卻自帶威嚴,將學生們的注意力拉回,“天氣變化不影響我們做好準備。各項目的運動員,特彆是田賽的同學,雨一停很可能就要去場地適應,注意安全。後勤組和宣傳組的同學,原定下午搬運物資和布置看台的任務暫時後延,等通知……”
她條理清晰地重新安排著工作,目光掃過台下。坐在中後排的江韻華正微微側頭望著窗外如注的暴雨,手指無意識地轉著一支筆,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而他斜前方,許清瑤則坐得筆直,認真聽著安排,偶爾低頭在手中的備忘錄上快速記錄幾句,娟秀的側臉在窗外灰白天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沉靜專注。
林雪萍心中微微一動。她知道江韻華報了跳高和4x100米接力,而許清瑤不僅是班級入場式的引導員,更是宣傳組的絕對主力,幾乎包攬了所有美術設計工作。這兩個孩子,一個看似散漫實則關鍵時刻從不掉鏈子,一個外表完美無缺私下卻有著不為人知的執拗和拚勁。這場突如其來的雨,似乎並沒有打亂他們各自的節奏,反而像一個小小的注腳,映襯著青春期特有的那種既關注外界又沉浸於自身世界的微妙狀態。
班會在一片沙沙的雨聲和偶爾劃破天空的微弱閃電中結束。學生們各自散開,或聚在一起討論,或望著窗外發愁。林雪萍收拾好講台上的材料,剛走出教室,手機便震動起來。是江明華。
“下雨了。”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音是雨水敲打玻璃的密集聲響,似乎他也在窗邊,“看你那邊天陰得厲害,帶傘了嗎?”
“在辦公室有一把備用的。”林雪萍走到走廊窗邊,看著樓下操場迅速積聚起的水窪,“你那邊呢?工作室窗戶關好了沒?上次下雨你就忘了關西邊那扇窗,圖紙差點遭殃。”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自然而然的關切和一點點舊事重提的調侃。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低笑:“謹記林老師教誨,早就檢查過了。剛才正審視圖紙,雨一下就大了,想起你上次的‘批評’,趕緊再檢查一遍。”他的聲音裡透著輕鬆,“晚上原定去新開那家江南菜館嘗嘗,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還去嗎?”
“去啊,為什麼不去?”林雪萍看著窗外絲毫沒有減弱跡象的雨勢,唇角卻彎了起來,“雨中漫步,不也挺有情趣?隻要不是瓢潑大雨就行。而且,聽說那家的桂花糯米藕很好吃。”最後一句,她帶上了點小小的、屬於吃貨的期待。
“好,那下班我準時到學校接你。帶好傘,彆淋著。”江明華叮囑道,聲音裡的笑意更深了,“為你和桂花糯米藕,風雨無阻。”
簡單的幾句對話,平常至極的內容,卻因為通話對象是他,而讓林雪萍覺得窗外惱人的雨聲都變得悅耳起來。那種被一個人時時記掛、細致關懷的感覺,如同無形卻堅韌的絲線,穿越雨幕,將她溫柔地包裹,帶來一種踏實而溫暖的愉悅。她收起手機,心情頗好地走向辦公室,甚至覺得走廊裡因為下雨而泛起的潮氣都不那麼令人煩悶了。
雨,並沒有持續太久。正如它的來臨一樣,它的離去也帶著一種夏日特有的爽利。約莫半個多小時後,雨聲漸歇,烏雲散開,陽光重新探出頭來,將濕潤的天地照耀得一片透亮。空氣中彌漫著清新草木和雨水洗刷後的潔淨味道。
操場邊,積了不少水窪。跳高場地的工作人員正忙著用拖把吸乾墊子上的雨水。江韻華和幾個同樣報了跳高項目的男生女生在一旁做著熱身活動,踩在略微潮濕的塑膠跑道上,鞋底發出輕微的噗噗聲。
“韻華,試試步點?”同班的體育委員喊道。
江韻華點了點頭,脫掉外套,露出裡麵貼身的運動短袖。他活動了一下腳踝和膝蓋,目光掃過被雨水衝刷得格外鮮亮的跳高架和那根橫杆。他深吸了一口雨後的清新空氣,開始助跑。腳步落在略帶濕滑的場地上,需要比平時更強的控製力。起跳、騰空、背弓、過杆——動作一氣嗬成,雖然隻是試跳,高度也不高,但姿態舒展,帶著一種屬於運動天賦良好者的流暢美感。
“可以啊,韻華!狀態不錯!”體育委員拍了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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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韻華從海綿墊上站起身,笑了笑,沒說什麼,隻是抬頭望了望看台方向。班級的劃分區域已經有幾個後勤組的同學在忙碌了,正在擦拭被雨水打濕的座位,懸掛彩旗和標語。許清瑤的身影並不在其中。他收回目光,繼續專注地感受著場地的情況,又試了幾次不同角度的起跳。
而此刻的許清瑤,正待在教學樓一樓那間臨時劃給宣傳組使用的空教室裡。窗外是滴著水珠的翠綠香樟樹葉,陽光透過水珠折射出細小的彩虹。她麵前的長桌上鋪著巨大的、還未完成的班級宣傳畫報。畫報主題是“青春躍動,三班雄風”,需要將運動元素、班級符號和昂揚的精神融合在一起。
雨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和握著彩筆的手上。她正在勾勒一個跨越橫杆的抽象人形動態線稿,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旁邊散落著各種顏色的馬克筆、顏料盤和幾張畫廢的草稿。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創作世界裡,偶爾蹙眉思考,偶爾因為畫出了一筆滿意的線條而嘴角微揚,對外麵操場逐漸喧鬨起來的適應訓練聲充耳不聞。
直到教室門被輕輕推開。
“許清瑤?”是班裡宣傳組另一個女生的聲音,“班長說後勤那邊需要人幫忙去體育器材室領一下新到的啦啦隊花球,他們人手不夠了,你能去一下嗎?就在器材室靠裡麵的紙箱裡。”
許清瑤從畫報上抬起頭,眼神還有些沉浸在創作中的迷蒙,她反應了一下,才點點頭:“好,我馬上去。”她放下畫筆,看了看自己沾了些許顏料的手指,隨手抽了張濕巾擦了擦,便快步走了出去。
體育器材室在教學樓後側的一排平房裡。雨後的地麵濕滑,許清瑤小心地避開積水處。器材室的門虛掩著,裡麵光線有些昏暗,彌漫著橡膠和灰塵混合的味道。她按照描述,走向最裡麵的角落,果然看到了幾個未開封的紙箱。她蹲下身,試圖搬動其中一個,卻發現比想象中要沉不少。
正當她調整姿勢,準備用力時,一個身影從門口走了進來。
“需要幫忙嗎?”是江韻華的聲音。他剛結束適應訓練,準備回教室拿水杯,恰好路過。
許清瑤聞聲抬頭,逆著光,看到江韻華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形擋住了部分光線,頭發似乎還有些被雨水或汗水打濕的痕跡。她愣了一下,隨即鬆了口氣:“太好了,快來幫把手,這個箱子太沉了。”
江韻華幾步走過來,輕鬆地接過箱子:“領這個?花球?”
“嗯,後勤組急用。”許清瑤拍了拍手上的灰,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器材室。雨後陽光正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空氣清新得讓人忍不住想多吸幾口。
“你畫報畫得怎麼樣了?”江韻華抱著箱子,側頭問她。他知道她為了那個大畫報已經熬了兩個中午。
“還行,主體快完成了,就是顏色總覺得差點意思,想做出陽光穿透水汽的那種亮晶晶又有點朦朧的效果,試了幾種漸變都不太理想。”許清瑤微微蹙眉,談及自己的專業領域,話語裡帶著不自覺的執著和一點點苦惱。
江韻華想了想:“要不要試試那種帶細閃的丙烯顏料?或者用極細的亮片粉摻在透明顏料裡薄薄罩染一層?我哥工作室做模型渲染有時候會用類似的方法提亮特定區域,效果還挺神奇的。”他偶爾去江明華的工作室,耳濡目染也記住了一些零碎的知識。
許清瑤眼睛一亮:“對哦!亮粉!我怎麼沒想到!器材室旁邊的美術教室好像就有!江韻華,你偶爾還挺有用的嘛!”她語氣裡帶著發現新大陸的興奮和毫不吝嗇的誇獎,甚至下意識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江韻華被她拍得一愣,隨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偶爾’才有用?”他故意加重了“偶爾”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