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已初具規模，透過教學樓旁繁茂的香樟樹葉，在潔淨的水泥路上灑下斑駁晃動、明亮卻不灼人的光斑。上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悠揚響起，短暫的寂靜後，校園如同緩緩蘇醒的巨獸，各個角落開始湧動起青春的氣息和喧囂。學生們從各個教室門口湧出，說笑聲、追逐打鬨聲、討論午飯吃什麼的嘈雜聲瞬間彙成一股充滿活力的聲浪，彌漫在溫暖的空氣裡。
高二三）班的教室裡，林雪萍剛合上教案，細心地將粉筆頭放入粉筆盒，擦乾淨指尖的粉筆灰。幾個勤學好問的學生立刻圍了上來，爭相提出剛才生物課上關於“生態係統穩定性”一節的疑問。她耐心地一一解答，聲音溫和清晰，目光掃過學生們或困惑或恍然的臉龐，唇角始終帶著鼓勵的笑意。直到最後一個學生心滿意足地道謝離開，她才輕輕舒了口氣，開始不緊不慢地整理自己的講義和電腦包。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靠窗那一排的某個空位——那是江韻華的位置。此刻座位上空著，人早已不見蹤影。林雪萍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的微笑。這個時間點，那小子恐怕已經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直奔學校藝術樓旁邊的臨時校慶籌備辦公室去了。原因無他，校花許清瑤作為本屆校慶典禮的學生總策劃兼主持人，最近幾乎把所有課餘時間都泡在了那裡。
想到許清瑤，林雪萍眼前便浮現出那個女孩明豔自信、做事雷厲風行的模樣。她確實有足夠的才華和魄力擔此重任，隻是這份重任帶來的壓力，也顯而易見。作為班主任和校慶文藝彙演的負責老師之一，林雪萍很清楚籌備工作的千頭萬緒。而江韻華，這個平日裡在班上略顯沉穩、甚至偶爾在她這個“嫂子老師”麵前還會有點不自在的弟弟，卻成了許清瑤最得力的“編外助手”和……情緒穩定器。
收拾好東西，林雪萍隨著稀疏的人流走出教學樓。她並沒有直接去教職工食堂，而是腳步一拐，走向位於校園僻靜處的藝術樓。那裡的一間大活動室被臨時劃撥為校慶籌備中心。越是臨近校慶，那裡的燈火熄得越晚。
果然，還未走近，就聽到活動室裡傳來許清瑤清亮卻帶著一絲焦灼的聲音：
“不對！這個燈光切換的時序還是太生硬了！從‘曆史的沉澱’到‘青春的綻放’過渡，需要一種更柔和、更有層次感的光暈效果，最好是那種……哎，我也說不好，但絕不是現在這樣哢噠一下切換！”
緊接著是江韻華沉穩許多的回應，帶著點安撫的意味：“瑤瑤，你彆急。你說的那種效果，可能需要更複雜的編程和燈具配合。我們現有的設備可能達不到那麼理想化的效果。或者，我們能不能換個思路，用色彩漸變來代替硬切換？”
“色彩漸變……”許清瑤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在思考。
林雪萍放輕腳步，走到虛掩的門口，沒有立刻進去。透過門縫，她看到寬敞的活動室裡有些淩亂。正中央拚湊起幾張長條課桌，上麵鋪滿了各種設計草圖、流程表、節目單。許清瑤站在桌子一頭，手裡拿著厚厚的流程本，眉頭緊鎖，白皙的額角似乎有細密的汗珠。她今天紮著利落的高馬尾，穿著簡單的校服短袖，卻依然難掩那份奪目的光彩，隻是這光彩此刻被焦慮籠罩了些許。
江韻華則站在她對麵的桌子另一頭，他身姿挺拔，微微俯身，手指正點著攤開的一張舞台燈光效果圖，神情專注。陽光從旁邊的大窗戶斜射進來，恰好照亮他半邊側臉，勾勒出少年清晰的下頜線和認真時微微抿起的嘴唇。他看起來比在課堂上要沉穩得多，也……更有擔當。
“你看這裡，”江韻華拿起一支筆，在圖紙上比劃著，“如果我們把這一路的par燈編程成從暖黃色到湖藍色的緩慢過渡，時間拉長到十秒，配合背景音樂那個弦樂的鋪底旋律，是不是就能製造出你說的那種‘時光流轉’的感覺？雖然比不上專業舞台的電腦燈，但效果應該會比現在好很多。”
許清瑤湊過去，順著他的筆尖仔細看著，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十秒的過渡……對！就是這個意思！江韻華，可以啊你！你怎麼懂這個？”她抬起頭，驚喜地看向他，眼中的焦灼被驅散，換上了毫不掩飾的讚賞。
江韻華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不可察地紅了一下，彆開視線，假裝咳嗽了一聲：“咳……沒什麼，就是……之前看我哥工作室做過一個燈光秀的小項目，聽他提過幾句。”他輕描淡寫地把功勞推給了哥哥江明華，但林雪萍知道，江明華那個建築設計工作室主要接觸的是靜態空間，對動態燈光秀涉獵很少。這多半是江韻華自己私下查了資料，或者天生對空間和光影有種敏銳的直覺。
“不管怎麼樣，解決了大問題！”許清瑤一拍手，臉上綻開明媚的笑容，如同烏雲散儘的晴空，“那這個就交給你了，編程搞定它！我去核對下一個節目的音樂銜接！”她瞬間恢複了元氣，轉身又撲向另一堆材料，馬尾辮在空中劃出一道活力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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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韻華看著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個小小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他搖搖頭，認命地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連接上旁邊的簡易燈光控製器，開始埋頭研究起來。陽光照在他微低的脖頸和專注的側影上，那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沉浸在為喜歡的人分擔難題中的專注。
林雪萍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裡泛起一陣柔軟的漣漪。這種年輕時的悸動、並肩作戰的默契，以及那種笨拙卻真誠的想要為對方分擔一切的心意，是如此美好。她想起不久前那個深夜在快餐店的偶遇，與眼前的情景何其相似。隻是那時更多是課餘的靈感碰撞，而現在，則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重要目標而全力以赴。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在這種密集的協作中，悄然發生著變化，多了些難以言喻的親近和依賴。
她沒有進去打擾，隻是悄悄退開，轉身走向教職工食堂。心裡卻盤算著，是不是該找個機會，以老師的身份，或者更恰當地說，以“嫂子”的身份，給江韻華一點小小的鼓勵和……暗示？
下午沒有課，林雪萍在辦公室處理完一些教務工作，時間剛過三點。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但熱度已稍稍減退。她拿起手機，給江明華發了條信息：
【忙嗎？韻華最近在校慶籌備組幫許清瑤，挺賣力的，好像還解決了燈光的技術難題。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順便……犒勞一下咱們家的‘功臣’？】
消息幾乎是秒回。
【剛開完項目協調會，正好有點空。十五分鐘後到你們學校西門？帶點喝的過去。】
看著屏幕上迅速跳出的回複，林雪萍會心一笑。他總是這樣，對她提出的小小“家庭活動”響應迅速，並且考慮周到。這種默契，早已融入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
十五分鐘後，林雪萍步行至學校西門。遠遠就看見江明華那輛線條流暢的灰色suv已經停在指定的樹蔭下。他倚在車門邊，穿著簡單的白色棉質襯衫和卡其色長褲，身姿舒展，正低頭看著手機。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又沉穩。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她，臉上立刻浮現出溫暖的笑意，順手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車裡開著適度的冷氣，驅散了外麵的燥熱。
“給你，冰美式，半糖。”他遞過來一杯咖啡，又指了指後座的一個紙袋，“給那兩個小朋友帶了鮮榨果汁和幾塊小蛋糕，補充能量。”
林雪萍接過冰涼的咖啡杯，滿足地喝了一口，濃鬱的咖啡香和恰到好處的苦甜味讓她精神一振。“還是你想得周到。”她係好安全帶，側頭看著他熟練地啟動車子，緩緩駛入校園，“你們那個舊社區改造項目，協調會開得還順利？”
“還行，就是居民訴求多，需要反複溝通磨合。”江明華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很自然地伸過來，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才放回方向盤，“不過看到初步效果圖時，幾個老住戶眼裡有光，覺得值了。”他語氣平靜，但林雪萍能聽出他話裡那份屬於建築師的成就感——不僅僅是完成一個項目，更是參與和改善一方空間的生活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