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第一場暴雨來得猝不及防。白晝還隻是陰沉的天氣,到了晚自習時分,豆大的雨點便毫無征兆地砸落下來,劈裡啪啦地敲打著教學樓的窗戶,瞬間連成一片密集的水幕,遠處的籃球場和教學樓輪廓迅速模糊在氤氳的水汽之中。
高三一)班的教室裡燈火通明,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和偶爾翻動書頁的沙沙聲,與窗外喧囂的雨聲形成鮮明對比。距離高考不足百日,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緊繃感,連呼吸都似乎帶著重量。林雪萍坐在講台後,麵前攤開著備課本,目光卻不時掃過台下那一張張伏案疾書或凝神思考的年輕麵孔。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靠窗位置的許清瑤身上。校花今天穿了一件淺杏色的薄針織衫,襯得膚色愈發白皙,但她微微蹙著的眉心,和時不時停下筆、無意識用指尖輕叩太陽穴的小動作,泄露了她此刻的狀態並非最佳。林雪萍記得,許清瑤最近幾次理綜小測的成績都有些微波動,尤其是物理的電磁學部分,似乎遇到了瓶頸。
下課鈴聲響徹走廊,打破了教室裡的寂靜。學生們如釋重負地開始收拾東西,嘈雜聲漸起,商量著如何在這瓢潑大雨中回家的聲音此起彼伏。
“清瑤,你等一下。”林雪萍合上備課本,聲音溫和地叫住了正低頭整理書包的許清瑤。
許清瑤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隨即快步走到講台邊:“林老師。”
“我看你最近幾次物理卷子,電磁感應那塊,特彆是導體棒切割磁感線產生電動勢的動態分析,好像思路有點卡?”林雪萍沒有繞圈子,直接點出問題,語氣是純粹的關心,“是概念不清,還是計算過程容易出錯?”
許清瑤咬了咬下唇,坦誠道:“老師,概念我覺得是懂的,但一到複雜的模型,比如導軌有傾斜角或者磁場變化的情況,分析受力情況和運動狀態的關係時,就容易亂套……一做就錯。”她的聲音裡帶著點挫敗和焦慮。作為年級矚目的優等生,這種連續的小挫折對她而言是不小的壓力。
林雪萍理解地點點頭。這正是高三衝刺階段優等生常會遇到的高原反應,知識掌握到一定深度,需要突破的是綜合分析和複雜模型構建的能力。“這說明你需要的是思維路徑的梳理和典型模型的強化。這樣,”她從抽屜裡拿出一份自己整理好的專題練習,上麵精選了幾道極具代表性的電磁感應綜合題,“這份題你拿回去,重點不是做對,而是把每一道題的物理圖景、每一個狀態的受力分析、能量轉化關係,用你自己的話,像寫解題日記一樣,一步步寫清楚。明天下午自習課,你來辦公室找我,我們一道一道地過,幫你把思路理順。”
許清瑤接過那份還帶著油墨清香的試卷,指尖感受到紙張的厚度和老師精心準備的溫度,心中的焦慮頓時被一種踏實感取代。“謝謝林老師!我今晚一定好好梳理。”她感激地說。
“快回去吧,雨這麼大,帶傘了嗎?”林雪萍關切地問。
“帶了,老師再見。”許清瑤將試卷小心地收進防水文件夾,塞進書包,朝林雪萍鞠了一躬,快步離開了教室。
林雪萍也收拾好東西,撐開一把素色的長柄傘,走進了雨幕之中。雨水在地麵彙成急流,濺濕了她的褲腳。走到校門口時,她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目光掠過路邊那棵枝葉繁茂的大榕樹。往常,那裡是等活兒的出租車和接學生的家長的臨時停車點。而今天,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裡,樹下空無一人,隻有雨水順著厚重的葉片不斷滴落。
她輕輕搖了搖頭,對自己這近乎本能的期待感到一絲好笑。江明華的工作室最近接了個重要的市政文化廣場改造項目,正是最忙的時候,他已經連續加班快一周了,怎麼可能還有空來接她。她握緊傘柄,正準備踏入雨幕,一輛熟悉的黑色suv卻緩緩駛近,精準地停在了她麵前的斑馬線後。
駕駛座的車窗降下,露出江明華帶著倦意卻含笑的眉眼。“上車。”他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
林雪萍愣了一下,隨即快步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車內開著適度的暖氣,瞬間驅散了外麵的濕冷,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咖啡香氣。
“你怎麼來了?項目忙完了?”她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側頭看他。他眼下的淡青色陰影明顯,但精神看起來還好。
“剛送走甲方代表,算是階段性彙報通過了吧。想著雨這麼大,你又沒開車,就繞過來了。”江明華啟動車子,雨刮器有節奏地左右擺動,刮開一片清晰的視野。他語氣平淡,仿佛這隻是件順理成章的小事。“餓不餓?張媽包了薺菜鮮肉餛飩,讓我帶了些凍著的回去當宵夜。”
“有點餓。”林雪萍老實回答,胃裡因為溫暖的空氣和身邊人的存在而蘇醒過來。她看著他專注開車的側臉,輪廓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硬朗,心口像被什麼東西輕輕填滿了。“你們那個廣場的雕塑基座設計,爭議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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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按第二方案改了,用了更內斂的幾何切割,反而效果更好。老爺子那邊也點頭了。”江明華簡短地答道,顯然不願多談工作的繁瑣,他更關心她,“你呢?今天班上的小家夥們狀態怎麼樣?壓力大嗎?”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被雨水衝刷得光潔如鏡的馬路上,輪胎碾過積水發出嘩嘩的聲響。林雪萍放鬆地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模糊倒退的霓虹光影,開始絮絮地講述起班上的情況,重點提到了許清瑤的困惑和她自己的應對方案。
“……清瑤那孩子,心氣高,給自己壓力太大了。不過悟性好,隻要把思路打通,很快就能上去。”她總結道。
江明華安靜地聽著,偶爾“嗯”一聲表示他在聽。在一個紅燈路口,他轉過頭看她,目光柔和:“你總是有辦法。當年教我物理的時候也是這樣,再難的題,被你畫幾個示意圖,講一遍,就清晰了。”他的語氣裡帶著追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林雪萍被他這話勾起回憶,臉上微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還好意思提。”話雖如此,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高中時,她確實是理科更強的那個,沒少給當時偏重文科思維的江明華講題。那些埋首於課本和練習題中的傍晚,混合著窗外梔子花的香氣,是他們青春記憶裡最純粹溫暖的片段之一。
回到家,開門便是撲鼻的飯菜香。張媽已經休息了,但客廳留了一盞暖黃的壁燈,餐桌上扣著保溫的飯菜。廚房的料理台上,果然放著一盒包得圓滾滾的餛飩。
“你先洗手換衣服,我來煮餛飩,很快。”江明華脫下外套,挽起襯衫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徑直走向廚房。
林雪萍沒有爭辯,她喜歡看他為自己忙碌的樣子。等她換上舒適的家居服出來,廚房裡已經傳來燒水的聲音和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她走到廚房門口,倚著門框看他。暖色的燈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動作熟練利落。水汽蒸騰,模糊了他些許輪廓,卻讓這幅畫麵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溫馨。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湯清餡大、飄著紫菜和蔥花香的餛飩端上了桌。兩人相對而坐,在安靜的雨夜裡,分享著這簡單卻無比治愈的食物。
“對了,”林雪萍咽下一口鮮美的餛飩,想起件事,“韻華今天給我發消息,說他們大學那個科創團隊的項目進了省賽決賽,周末要封閉集訓兩天。他讓我跟你說一聲,這周末就不回家吃飯了。”
江韻華和許清瑤都考入了本市的重點大學,雖然不同係,但依舊聯係緊密,甚至組隊參加了比賽。
江明華挑了挑眉:“這小子,現在有事都先跟你報備了?看來你這個嫂子比我這親哥麵子大。”語氣裡是十足的調侃。
林雪萍臉一紅,低頭喝湯:“瞎說什麼。他是尊重我,而且我知道你最近忙,怕打擾你。”
“知道。”江明華笑了笑,語氣認真起來,“他長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隻要方向對,我們支持就好。”他頓了頓,狀似無意地補充道,“聽說,許家那小姑娘也在這個團隊裡?他倆……”
林雪萍抬眼,正好對上他帶著笑意的、了然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說:“年輕人有共同興趣,一起為目標努力,是好事。”
窗外雨聲未歇,但已從之前的傾盆之勢轉為淅淅瀝瀝,敲打在玻璃上,發出細密而安寧的聲響。吃完宵夜,江明華主動收拾了碗筷,林雪萍則擦乾淨桌子。兩人默契地沒有立刻回臥室,而是窩在客廳的沙發上。林雪萍靠著他堅實的肩膀,手裡拿著一本教育心理學的書隨意翻看,江明華則用平板電腦瀏覽著最新的建築資訊,一隻手自然地環著她的肩膀,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卷著她散落在肩頭的發梢。
空氣裡隻有書頁翻動、指尖劃過屏幕的細微聲響,以及彼此平穩的呼吸聲。不需要過多的言語,這種靜謐的陪伴本身就是最深沉的慰藉。白日的忙碌、工作的壓力、對學生們的牽掛,都在這個被雨聲包裹的溫暖角落裡慢慢沉澱、消散。
林雪萍看著書上的鉛字,思緒卻有些飄遠。她想起傍晚時許清瑤強自鎮定卻難掩焦慮的眼神,想起江韻華提起團隊項目時語氣裡壓抑的興奮,想起他們之間那種無需言說的默契和支持。青春期的戀慕,或許就藏在這些共同奮鬥的日夜和互相支撐的細節裡,如同窗外的春雨,悄無聲息,卻滋養著彼此成長。
而她,何其幸運,在經曆了青春的懵懂與分離後,還能與身邊的人跨越時光,坐在這同一盞燈下,分享著同一份寧靜。她微微側頭,將臉頰更貼近他肩窩的溫度,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穩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與自己的漸漸合拍。
江明華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低頭在她發頂輕輕印下一個吻,手臂收緊了些。“累了就早點休息。”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催眠般的魔力。
“嗯。”林雪萍合上書,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被這份安穩包裹。窗外的雨聲,此刻聽來不再是擾人的喧囂,而是守護著這方小天地的、最溫柔的白噪音。
在這個雨夜,溫度不僅僅來自於碗裡的熱湯,室內的暖氣,更來自於緊握的雙手,依靠的肩膀,和彼此懂得、彼此支撐的心。對於正在挑燈夜讀的許清瑤和忙於集訓的江韻華是如此,對於剛剛結束一天忙碌、共享一碗餛飩的他們,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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