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秋，某市機關局三樓辦公室。
綠漆斑駁的辦公桌上，搪瓷缸子裡的濃茶積著厚垢。李海山局長夾著煙，指節敲了敲攤開的《出差情況彙報》，煙灰簌簌落在“高援朝”的名字上。窗外的法國梧桐正飄金葉子，透過紗窗在牆上投下碎影，像誰不小心打翻了硯台。
“先說吧，”局長吐著煙圈，目光在對麵兩人臉上掃過，“印度那趟差，怎麼搞成這樣？”
官二代高小林下意識挺了挺脊梁。他穿的的確良襯衫洗得發白，左胸彆著支英雄鋼筆，筆尖還掛著半滴墨水。“局長，主要是腸胃問題......”
“少給我扯拉肚子！”局長拍了下桌子，暖水瓶裡的水晃了晃，“三十萬的紡織機械考察，你們就帶回來兩包咖喱粉？還有群眾反映，你們整天泡在恒河邊的小旅館——”
“冤枉啊李局！”老油條王建國突然插話，他油頭梳得鋥亮，褲線比局長的中山裝還筆挺，“小林同誌為了防痢疾，特意托人弄了香港的‘痢特靈神藥’，誰知道那藥勁兒大......”
“每天拉八回！”高小林像抓住救命稻草，趕緊補充，“您看我現在都瘦成啥樣了？”他掀起袖口，腕子細得像麻稈。
辦公室主任陳永年適時遞來兩杯麥乳精：“年輕人嘛，水土不服正常。不過王科長，你們住的那旅館......”他拖長聲音，手指在彙報材料上點了點。
王建國突然拍著大腿笑起來：“嗨！陳主任您想哪兒去了？那旅館老板會說中文，我們就是跟他學做飛餅！是不是小林？”
高小林忙不迭點頭，卻瞥見局長盯著自己的眼神不對——那目光像在看櫥窗裡的玻璃人，通透卻冰冷。他後頸冒出汗來，想起昨晚在澡堂，王建國非說他後背有顆痣，湊過來用指甲掐了掐......
“神藥的事兒，”局長突然開口，掐滅煙頭，“用量多少？有沒有禁忌？”
高小林剛要開口，辦公室的木門“咣當”被撞開。兩個穿藍製服的公安同誌閃進來，腰間的皮套泛著油光。
“王建國！”為首的警察出示逮捕證，“涉嫌嫖娼傳播性病，跟我們走一趟！”
空氣瞬間凝固。王建國的油頭突然塌了半邊，像被雨水澆過的菜葉子。高小林眼睜睜看著他被反銬時，口袋裡掉出個花手絹——正是昨天在火車上，這人說“擦嘴方便”硬塞給自己的。
“我、我就按您說的，去體驗民間文化......”王建國的聲音越來越弱，被警察架著往外拖時，皮鞋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辦公室主任陳永年不知何時躲到了文件櫃後，隻露出半張臉，眼鏡片反光。高小林覺得腿軟，一屁股跌進沙發裡，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局、局長，我是不是......”
李海山盯著門口發了會兒呆，突然抓起搪瓷缸子喝了口冷茶：“走，現在就去防疫站。”他又轉向陳永年，“老陳，你也一起查查。”
“哎彆彆！”陳永年慌忙擺手，眼鏡滑到鼻尖，“我這身子骨......不過李局，這事要是傳出去，怕是影響單位風氣......”他推了推眼鏡，眼珠轉了兩圈，“要不......組織全局體檢？防患於未然嘛！”
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幾片，正砸在“為人民服務”的銅匾上。高小林看著局長掏出鋼筆在體檢報告上簽字，突然想起小時候看的露天電影——那些壞人被抓走時，銀幕上總會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現在這辦公室的大燈泡，怎麼看都像極了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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