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春天,西北風裹挾著騰格裡沙漠的沙粒,像一把把調皮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老張的臉,雖然有點癢癢的,但也不至於像被撒了粗鹽那麼疼啦!老張緊緊握著那三張被他的體溫捂得暖暖的住院收據,尼龍繩捆紮的涼鞋左跟雖然磨平了半寸,但斷了的鞋帶被農機膠帶纏得牢牢的,每走一步都在機關大院的青石板路上發出“吱呀”的聲音,好像在和老張玩遊戲呢!腳踝被磨出的紅痕滲出了血珠,不過沒關係,老張覺得這是他勇敢的勳章!320元的醫藥費單子邊角卷成了可愛的枯荷葉狀,正麵散發著妻子病房的來蘇水味,背麵還粘著半片沒撕乾淨的醫用膠布——那是從病曆本封麵帶下來的,膠布上“滅菌級”三個字被汗水泡得有點發皺,不過“菌”字的草字頭還是很清晰的哦!收據上密密麻麻的醫療項目清單裡,“青黴素注射液80萬單位)”和“5葡萄糖輸液”的字跡被水漬暈開了,墨團順著紙紋爬呀爬,在寒風中仿佛隨時要變成一群快樂的小精靈,老張下意識地把單子往棉襖裡揣了揣,心口的熱氣讓紙張變得微微發潮,不過沒關係,老張覺得這樣更有生活的味道呢!雖然風還是會從領口灌進來,凍得他縮起脖子,但是老張的心情還是很愉快的!
推開科室主任辦公室的雕花木門時,老式合頁發出垂死般的呻吟,鐵鏽簌簌落在老張的涼鞋上,混著鞋底的沙粒硌得腳底板生疼。屋內煤球爐上的鋁壺冒著細弱的白汽,壺嘴積著層白垢,鐵皮煙囪在牆麵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把"廉潔奉公"的標語映得歪歪扭扭,"廉"字的廣字頭被拉得像個瘸腿的人。主任正用禿得隻剩斜麵的紅鉛筆,在《參考消息》中縫圈畫國際新聞,鉛筆杆上裹著的電工膠布已經發黃開裂,露出裡麵的木茬,筆尖在報紙上劃出"沙沙"聲。"喊什麼?"鏡片後的目光像冰錐般刺來,主任把報紙往桌角一推,露出底下泛黃的《城鎮職工醫保實施細則》,油墨印的"試行版"字樣被茶水漬浸得發藍,第17頁折著角,上麵"報銷流程"四個字被指甲摳出了白痕,邊緣卷成了波浪。"按流程來!"鉛筆尖重重戳在"320"的"2"上,紙張頓時破了個洞,"先填三張《城鎮職工醫保報銷申領表》,病床號307要寫成307.0,藥品批號j必須與藥房存根一致,缺一樣都不行——上回勞資科老王少填個小數點,來回跑了五趟。"老張望著桌上斑駁的搪瓷缸,缸沿結著褐色茶垢,裡麵還剩半缸涼透的濃茶,茶葉沉在底像團爛草,旁邊堆著1998年的會議通知,紙頁脆得能抖落紙屑,最上麵那張的紅頭文件編號"[1998]42號"被老鼠啃去半截,隻剩個"[1998]4",露出底下的"計劃生育工作要點"字樣。
後勤科算盤珠子碰撞的聲響像機關槍掃射,"劈啪"聲裡混著王姐的咳嗽。她的老花鏡滑到鼻尖,鏡片上沾著兩片脫落的睫毛,她時不時用袖口去擦,越擦越花,最後索性摘下來用衣角蹭。"公章隻能蓋在報銷範圍確認欄,"她捏著老張遞來的《申領表》翻來覆去看了四遍,食指在"住院天數3天"那行敲了敲,"住院病曆複印件帶來沒?沒這個蓋不了章,上周財務科退回來七份,都是缺這個。"老張慌忙從棉襖內袋掏出皺巴巴的複印件,邊角被汗水浸得發卷,王姐才慢悠悠地打開印泥盒。印泥盒邊緣結著暗紅的痂,裡麵的朱砂已經乾涸開裂,像塊老樹皮,她蘸了三次印泥才敢往下蓋,紅色的"後勤科"篆字落在紙麵,"勤"字的"力"旁已化作模糊的墨團,濺出的紅點像幾滴血。走廊裡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忽明忽暗的光線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與牆上歪斜的"簡化辦事流程"標語形成荒誕的呼應。牆角堆著幾摞發黃的舊報紙,用褪色的麻繩隨意捆紮著,最上麵一摞露出1997年8月的日期,報紙邊緣被老鼠啃出鋸齒狀的缺口,其中一張《經濟參考報》裡還夾著半截發黴的瓜子殼,綠毛爬得像層苔蘚,散發出淡淡的黴味。
副局長辦公室飄出的龍井茶香混著"紅塔山"煙草味,隔著門板都能聞出嗆人勁。分管領導正對著牆上"公費醫療向醫保過渡說明會"的褪色橫幅打哈欠,嘴角的口水絲亮晶晶的,順著下巴往襯衫上滴。橫幅是去年掛的,米黃色的布麵褪成了淺灰,"過渡"二字中間被蟲蛀了個圓洞,露出後麵牆皮剝落的黴斑,像塊爛瘡。"找局長批,他在三樓小會議室開醫保協調會,"副局長抓過報銷單掃了一眼,眼皮都沒抬,鋼筆在"同意按規定辦"後麵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筆尖太用力劃破紙麵,墨跡順著紙縫滲到背麵,與他指間的雪茄煙灰落在一處,黑一塊灰一塊。"對了,"他突然抬頭,煙灰掉在襯衫第二顆紐扣上,"讓局長簽的時候注上"加急",不然財務科能壓你半個月。"辦公桌上的紫砂茶具蒙著薄薄的灰塵,茶壺嘴缺了個角,煙灰缸裡的煙蒂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麵的半截還冒著青煙,旁邊的銅製鎮紙下壓著張皺巴巴的"乾部療養通知",日期是1999年7月,地點寫著"北戴河",右下角的公章蓋得模糊不清,隻能看出"總工會"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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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長辦公室的門縫半開著,時不時傳來搪瓷缸子和茶海碰撞的清脆聲響,“叮鈴”“叮鈴”的,還夾雜著含含糊糊的說話聲。老張蹲在走廊,嘴裡嚼著冷饅頭,塑料袋上的“富強粉”三個字都快看不清了,油花把袋子都浸透了,變得透亮,饅頭渣掉在“局長意見”那一欄,白花花的一片。他盯著牆上的電子日曆,等啊等,足足等了兩個小時,煙蒂扔了一地,起碼有十七個,煙屁股把地磚都熏出了黃印。保潔員路過的時候,狠狠地瞪了他兩眼,然後用掃帚把煙蒂掃到了牆角。一直等到太陽快落山了,老張才在自行車棚堵住了局長。局長推著那輛掉漆的二八大杠,車筐裡的不鏽鋼飯盒隨著車子的晃動,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裡麵剩下的紅燒肉油順著縫隙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在車筐底積了一小灘油,還映出了天上的雲彩。“趕緊辦吧。”局長捏著單子抖了抖,煙灰落了“請財務複核”幾個字上,他大筆一揮簽完字,連鋼筆帽都沒蓋就跨上自行車,車鈴“叮鈴鈴”地響著,消失在了拐角處。報銷單上還留著個沒掐滅的煙頭燙出的焦痕,邊緣的紙張微微卷曲著,就像一隻蜷著腿的蝦。老張撿起地上的鋼筆帽,發現上麵刻著個“獎”字,筆帽夾裡還卡著一根灰白的頭發。
辦公室主任翻著布滿折痕的通訊錄,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半張1999年的會議簽到表,上麵"醫保分管"欄寫著副處長的名字,字跡被水洇過,暈成了黑團。"三樓最東頭,"主任用指甲在通訊錄上劃了道印,指甲縫裡還嵌著黑泥,"不過他早不在了,去年冬天就退了,聽說在家帶孫子。"老張跑到三樓才發現,副處長辦公室的門鎖著蛛網,銅鎖鏽得發綠,鑰匙孔裡塞著半片枯葉,門楣上貼著"光榮退休"的紅綢帶,綢帶邊角磨出了毛,像團亂麻,門框上的日曆停在半年前的6月18日,用紅筆圈著"退休宴"三個字,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老地方酒樓",下麵還畫了個酒杯。窗台上的玻璃杯積著灰,厚得能刮下一層,杯底還沉著半片沒泡開的茶葉,硬得像塊塑料,窗玻璃上貼著的"福"字倒了,紅漆剝落露出裡麵的白牆。隔壁小李嗑著瓜子探出頭,瓜子殼吐了一地:"上月見他在菜市場賣菠菜,五毛錢一斤,比機關食堂便宜兩毛,就是根上帶的泥多,回家得洗三遍。"窗外的梧桐樹在風中搖晃,幾片枯葉落在窗台上,蓋住了玻璃杯上的水漬,像給杯子戴了頂破帽子。
老張騎著二八大杠跑了三趟家屬院,頭兩趟家裡鎖著門,門環上掛著的紅布條褪成了粉白,被風刮得嘩嘩響,第三趟才在菜市場的豆腐攤前堵到副處長。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邊,正用秤杆撥弄濕漉漉的塑料袋,秤砣上纏著圈鐵絲,不然就滑下去。"醫保?"副處長接過單子眯著眼看,老花鏡滑到鼻尖,鏡腿用膠布纏著,"我退休那年連文件都沒見過,這新政策跟我沒關係——"他突然停住,往老張手裡塞了塊豆腐,"拿著,剛出鍋的,算我賠罪。"老張急得直跺腳,皮鞋跟在水泥地上磨出白印,旁邊賣菜的大爺往他腳邊吐了口痰,在地麵上暈開深色的痕跡,還帶著半片沒嚼爛的菜葉。"行吧,"副處長終於妥協,從褲兜掏出半截鉛筆頭,在"副處長意見"欄劃出歪斜的符號,像條亂扭的蛇,墨點濺落在豆腐攤的水漬裡,與地上的油垢混作一團,招來兩隻蒼蠅嗡嗡轉。遠處喇叭循環播放著"新鮮豆腐,一元三塊,不甜不要錢",老張把豆腐揣進懷裡,單子小心翼翼地夾在腋窩,生怕被汗水泡壞。
財務科的老式座鐘指向六點時,鐘擺"哢嗒"響了一聲,會計戴著藍布袖套的手突然僵住。"退休人員簽字無效!"她把算盤往桌上一拍,珠子嘩啦啦散落一地,其中兩顆滾到牆角,鑽進積滿灰塵的踢腳線裡,半天摳不出來。科長從鐵皮櫃裡翻出1998年的《簽字規範手冊》,書頁間夾著的"特殊情況處理辦法"便簽紙已泛黃發脆,邊緣被蟲蛀出細密的孔洞,像篩子。"紅筆注"追溯認可"!"科長拍著桌子喊,唾沫星子濺在會計臉上,會計趕緊從筆筒裡抽出紅毛筆,筆杆上的漆掉了一大塊,在簽字旁畫了個粗重的框線,墨汁太濃滴在"320"的"2"上,暈染成觸目驚心的黑團,看起來像3000元,旁邊的計算器顯示屏映出會計緊繃的臉,嘴角還沾著飯粒——中午吃的韭菜盒子。"行了,"科長突然鬆口氣,往搪瓷缸裡倒了半缸熱水,"明天讓老張來領錢,告訴他扣了五塊錢印花稅。"
傳達室老張樂顛顛地舉著印著“最後通牒”的牛皮信封追來時,信封邊角都磨出了毛,夕陽正把醫務室的“公費醫療向醫保過渡”橫幅染得紅彤彤的。缺了兩點的“渡”字像兩顆調皮的眼珠,被穿堂風逗得咯咯笑,橫幅的繩子斷了一根,歪歪斜斜地掛著,像隻斷了線的風箏。老張接過報銷款塞進車筐,信封裡的紙幣發出沙沙的笑聲,三張100元的邊角都卷了起來,還有一張20元的缺了個角,露出裡麵的棉纖維,像個調皮的小鬼在跟他做鬼臉。旁邊放著幾個皺巴巴的藥盒,上麵“青黴素”的標簽已經模糊,被汗水浸得黏糊糊的,其中一個盒子裡還剩兩粒膠囊,殼子有點受潮,像兩顆胖嘟嘟的小豆子。他跨上自行車時,聽見醫院的傳真機在傳達室“吱啦吱啦”地叫著,像隻歡快的小鳥,第三張催款單正從裡麵慢悠悠地吐出來,紙頁邊緣還帶著淡淡的墨香,油墨未乾的數字“320.00元”在暮色中閃爍著晶瑩的光,像顆璀璨的寶石,老張蹬著車子往醫院趕,車鏈“哢噠哢噠”地響著,像在唱著一首歡快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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