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名字。
一個在他龐大水下王國裡,如同塵埃般微不足道的女工的名字。
若非她身上的舊標簽,若非她前幾日不知死活地頂撞了生產區的監工頭目,這個名字根本不會出現在他卡倫爾的耳中。
高高在上的國王,怎會去記一隻蟲豸的名字?
除非這隻蟲豸,一直都在國王的視線裡。
這太不尋常。
“她犯了什麼事?”,莫洛斯就像隻是隨口一問。
“不安分。”卡倫爾吐出這個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她跟某個我很厭惡的組織,有點不清不楚的舊瓜葛…不過嘛——”
他語氣一轉,帶上點輕蔑,“已不足為懼。那個組織,無論曾經再怎麼自詡輝煌,如今也隻剩下形單影隻的一兩隻小老鼠,掀不起風浪了。”
組織?
不由得讓莫洛斯聯想到在時空錯位時,反複出現的組織的名字。
幾秒的沉默在狹小的房間裡彌漫,帶著無聲的試探與較量。
然後,少年的雙唇微微動了一下,一個名字被清晰地拋了出來。
“隱修會?”
話音落下的瞬間,卡倫爾敲擊桌麵的手指猛地僵住!
那點偽裝的輕蔑如同劣質的麵具驟然碎裂,暴露出底下真實的震驚。
儘管他立刻垂下眼瞼,試圖用長而稀疏的睫毛掩蓋住那瞬間瞳孔的收縮,但那不到半秒的失態,已清晰落入莫洛斯的眼中。
足夠了。
“你知道隱修會?”
莫洛斯隻是頷首。
“知道一點。”他的語氣平淡,“但我找莉娜,和她那點舊日的破事無關。”
他頓了頓,刻意帶上點不耐煩,“純粹是水上的一些個人恩怨,找她當麵核實一下罷了。”
“卡倫爾先生,我需要的是一點小小的‘方便’,不是來挖掘你水下王國的陳年舊賬。”
卡倫爾的目光在莫洛斯身上逡巡,像在評估對方的虛實。
那番“個人恩怨”的說辭,他一個字也不信。
但對方點出“隱修會”這個名字,卻又奇異地削弱了他心底的某些疑慮——或許,真的隻是水上帶來的麻煩?
畢竟如果對方當真為“隱修會”而來,反而不該如此坦誠說出這個名字。
就連莉娜,都是他掘地三尺才找出的漏網之魚。
一個失勢的督政官,總有些甩不掉的爛賬。
卡倫爾說服了自己。
幾分鐘後,他終於緩緩站起身,椅腿在地麵上刮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臉上重新掛起那種掌控一切的溫和笑意。
“如你所願,莫洛斯先生。”
他丟下這句話,轉身拉開房門,身影消失在,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中遠去。
門被看守重新關上。
————
幾個小時的光景,在書頁的沙沙聲和管道深處傳來的嗡鳴中流逝。
莫洛斯細數著卡倫爾派人送來的書上麵的錯彆字。
…從哪兒買來的盜版?
等他回水上,一定要追查這種侵犯版權的行為!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動靜。
粗暴的推搡聲,踉蹌的腳步聲,看守粗魯的嗬斥。
“進去!老實點!”
門被猛地推開,一股汗臭味撲麵而來。
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被看守粗暴地推搡進來,腳步虛浮,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她勉強扶住牆壁才穩住身形,驚惶地抬起臉。
昏暗的燈光下,那是一張飽經摧殘的中年女性的麵孔。
麵黃肌瘦,顴骨高聳,深陷的眼窩裡盛滿了疲憊。
外衣下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青紫的淤痕和暗紅的鞭痕交錯縱橫,新傷疊著舊傷。
她怯生生地、帶著巨大的不安,看向房間中央唯一的存在——那個端坐在椅子上,被寬大兜帽籠罩了麵容的身影。
兜帽…男性…和她說的一模一樣。
空氣中隻有她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她才再次開口。
“尊…尊敬的大人…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