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騎風口的燈光比往日亮了三倍,卻照不散正廳裡那層若有似無的滯澀。
林嫣然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素白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青瓷茶杯的邊緣。她死過一次,眉宇間添了幾分看透世事的淡然,可當目光掠過桌對麵的蕭雅時,那淡然裡還是洇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複生已經三天,想起那天,周衛國抱著她哭得像個孩子,府裡上下歡天喜地,都說這是老天垂憐。可歡喜勁兒剛過,誰都發現這府裡的天,好像要變了。
蕭雅正低頭給懷裡的小團子喂米羹,鬢邊的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劃出柔和的弧線。她向來是個妥帖人,林嫣然假死的這些年,周衛國常年在處奔波,是她不負眾望,把偌大的騎風口,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小團子都已經八歲,粉雕玉琢的模樣,誰看了不喜歡。況且,這是周衛國真正的血脈,無人會質疑。
“妹妹剛複生,身子弱,廚房燉了燕窩,我讓丫鬟給你送來?”蕭雅抬起頭,聲音溫和得像春日融雪,可那雙含笑的眼睛裡,卻藏著不容錯辯的堅守。她輕輕拍了拍小團子的背,小家夥似懂非懂地往她懷裡縮了縮,肥嘟嘟的小手攥住了她的衣襟。
林嫣然抬眸,正對上蕭雅的視線,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又像被燙到似的收了回去。“多謝姐姐費心,”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隻是我如今吃不得太膩的東西。”
“姐姐”兩個字,她說得有些艱難。當年她也是周衛國明媒正娶的妻,十裡紅妝嫁進門,紅蓋頭被挑開時,周衛國眼裡的歡喜是藏不住的。
兩人的感情做不得假,為了周衛國,她假死這麼多年。彆樣的付出,並不比蕭雅差。
而蕭雅,是周繼先親自點頭抬進門的。那時人人都以為林嫣然死了,周衛國消沉得像塊朽木,是蕭雅像束光似的照進了周衛國心中,陪著他走出了陰霾。她進門時按的是正妻的禮,府裡的下人早就喊慣了“主母”,蕭雅的名字,端端正正寫在周衛國的妻子那一欄。
“爹!”小團子突然掙開蕭雅的懷抱,搖搖晃晃地撲向剛進門的周衛國,奶聲奶氣地喊著。
周衛國連忙蹲下身抱起兒子,臉上的疲憊被笑容衝淡了幾分。可當他的目光掃過廳裡的兩個女人時,那笑容就像被凍住了似的,僵在了臉上。
“回來了?”蕭雅站起身,自然地接過他脫下的外袍,指尖不經意間擦過他的手腕,“晚飯備好了,都是你愛吃的。”
“衛國。”林嫣然也站了起來,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望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鬢角多了些細紋,可那雙眼睛看著她時,依舊帶著當年的疼惜。隻是這份疼惜裡,如今還摻了些她讀不懂的猶豫。
周衛國抱著兒子,感覺懷裡的小團子都比平時沉了幾分。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了。他該先看誰?該先跟誰說句話?
三天前他抱著失而複得的林嫣然,心裡隻有失而複得的狂喜。他發誓要把這三年虧欠的都補回來,可轉身看到蕭雅抱著孩子站在廊下,月光灑在她身上,單薄得像張紙,他的心又像被針紮了似的疼。
蕭雅替他管家理事,為他生兒育女,在他最絕望的時候陪在他身邊。他能對她說“你讓開”嗎?
林嫣然為他擋了暗器,身死多年,在冰棺中躺了多少個日夜。他能對她說“你晚了一步”嗎?
“爹,娘說今晚有糖糕。”小團子的話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蕭雅,又好奇地看著林嫣然,“這位阿姨是誰呀?”
蕭雅的笑容淡了些,她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是……是你爹的故人。”
“不是故人。”林嫣然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是你爹的妻子,林嫣然。”
空氣瞬間凝固了。燭火劈裡啪啦地跳著,映得周衛國的臉忽明忽暗。他看到蕭雅的身子輕輕晃了一下,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裡,第一次浮起了水汽。
“嫣然,你……”周衛國想說些什麼,卻被蕭雅打斷了。
“妹妹說的是,”蕭雅的聲音依舊平靜,可握著帕子的手卻泛了白,“當年你與衛國確是結發夫妻。隻是如今……”她頓了頓,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兒子,“我與衛國也有了婚約,衛國認,老爺子也認。小團子不能沒有娘,更不能讓他將來被人指著鼻子說,他娘名不正言不順。”
為母則剛,原來溫順如蕭雅,也有寸步不讓的時候。
林嫣然看著周衛國,眼裡漸漸浮起一層水霧:“衛國,當年我替你擋暗器的時候,沒想過能不能活下來,隻想著不能讓你有事。我以為你會等我,哪怕等不到……”
“我沒有負你!”周衛國猛地打斷她,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我從未想過要負你!”
可“沒有負”這三個字,說出來卻那麼蒼白。他既沒能守住對林嫣然的“等”,也沒能給蕭雅一個毫無瑕疵的“諾”。
老管家端著湯進來,剛跨進門檻就感覺到了廳裡的低氣壓,腳步驟然停住,進退兩難。府裡的丫鬟仆婦們都豎著耳朵聽動靜,連走路都踮著腳,生怕觸了黴頭。誰都知道,這兩位主母,一位是先生的結發妻,一位是現認的正頭娘子,論情分都重,論名分都正,可這府裡的位置就一個,總不能真的一分為二。
周衛國抱著兒子,隻覺得這齊人之福,竟比當年在戰場上被敵軍圍困還要煎熬。他看看左邊眼眶泛紅的林嫣然,又看看右邊強裝鎮定的蕭雅,突然明白老話裡說的“一山難容二虎”,從來都不是戲言。尤其是當這兩隻“虎”,都捧著一顆真心對他,而他,偏偏誰都舍不得辜負。
夜漸漸深了,燭火燃了半截,滴下的燭淚像凝固的心事。周衛國還僵在原地,不知道該先走向哪一邊。而蕭雅和林嫣然,隔著一張方桌遙遙相對,誰也沒有再說話,可空氣中無聲的較量,卻比任何言語都要鋒利。這注定是個漫長的夜晚,而這樣的夜晚,恐怕才剛剛開始。
“唉。”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周衛國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好像,無論怎麼選擇,都是錯。
踏著幕色,周衛國又一次離開了,他還是選擇了逃避。問題既然暫時無法解決,就讓時間去緩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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