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衛國本以為，悟明會是一位嚴肅的大德高僧。卻沒想到，經過幾天相處，這位大師的性格，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清晨的山霧還未散儘，周衛國跟在悟明身後，踩著青石板路上的露水往前走。他初見這位高僧時，見他身披月白僧袍，眉眼沉靜如古潭，雙手合十時指節分明，隻當是位不苟言笑、滿腦子經文佛法的大德。誰曾想，這幾日相處下來，他對“高僧”二字的認知，正被悟明一點點拆得稀碎。
就像此刻，兩人正沿著山路往藏經閣去，悟明忽然“咦”了一聲，猛地頓住腳步。周衛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路邊一棵老楊樹拔地而起，枝椏斜斜挑向天空，離悟明頭頂約莫三丈高的地方，有片新抽的嫩葉正迎著風晃悠，綠得發亮。
“施主，”悟明忽然轉頭，眼睛裡閃著點周衛國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像是孩童見了糖，“咱們不妨打個賭？”
周衛國挑眉：“哦？大師想賭什麼？”
“我能摸到頭頂這片葉子。”悟明抬手指了指，語氣篤定得仿佛不是在說一件異想天開的事，倒像是在說“今日天氣甚好”。
周衛國看了看那葉子的高度，又看了看悟明清瘦的身形，忍俊不禁：“大師，這怕是有些難。”
“不難不難。”悟明擺擺手，竟是當真了。他往後退了兩步，深吸一口氣，突然矮身屈膝，像隻蓄勢的鳥兒般猛地縱身上躍。那動作倒是乾淨利落，僧袍下擺被風掀起，露出裡麵青色的僧褲，隻是……高度差得實在有點遠。
周衛國甚至沒看清他的指尖有沒有碰到最低的枝椏，就見悟明的身影在半空頓了頓，隨即像隻斷了線的風箏般往下落。他大概是想穩住身形，結果腳下一滑，“噗通”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姿勢堪稱標準的“狗吃屎”，鼻尖差點蹭到地上的泥。
山風吹過，那片嫩葉還在慢悠悠地晃，仿佛在無聲嘲笑。
悟明趴在地上，半天沒動靜。周衛國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出了聲，走上前伸手去扶：“大師，您這是……”
“咳，”悟明撐起身子，臉上沾了點草屑，卻絲毫不覺窘迫，反而摸著下巴嘀咕，“方才起跳角度不對，再來一次定能成。”
周衛國搖著頭把他拉起來，拍了拍他僧袍上的灰：“算了吧，再跳下去，怕是這寺裡的藥箱都要被您掏空了。”悟明這才作罷，卻還是不甘心地回頭看了那葉子好幾眼，活像個沒拿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周衛國本以為這已是極限，沒承想悟明的“不按常理出牌”，遠不止於此。
午後，周衛國坐在禪房窗邊，手裡捏著枚棋子，心中卻是思緒雜亂無章。一會是蕭雅，一會是林媽然。當然，也會想到小團子和自己的那些兄弟們，他們還好嗎？
習慣了諸事纏身，這幾日在寺中清修，心裡卻總懸著事。忽聽“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悟明探進半個腦袋，臉上帶著點神秘的笑。
“走，約起。”他衝周衛國揚了揚下巴，語氣熟稔得像是多年的好友。
周衛國愣了愣：“約……約什麼？”
“走走就知道了。”悟明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外走。兩人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寺後的林子裡晃，踩著厚厚的鬆針，聽著遠處的鳥鳴，倒也生出幾分閒趣。
走到一條小河邊時，悟明忽然停下了。河麵不寬，水流清澈，底下的鵝卵石看得清清楚楚。他彎腰撿起一枚扁扁的石子，在手裡掂了掂，轉頭衝周衛國挑眉：“看見沒？我打水漂可是高手，今兒就讓你開開眼。”
說著，他擺出個自以為瀟灑的姿勢，手腕一甩，石子“嗖”地飛出去，卻隻在水麵上“咚”地砸出個水花，隨即就沉了下去。
悟明：“……”
他不甘心，又摸出幾枚石子，接二連三地往水裡扔。可惜，最好的一次也隻蹦了三下，濺起的水花小得可憐，連河對岸的草葉都沒碰到。
周衛國站在一旁，看著他額角漸漸滲出細汗，嘴角忍不住彎了彎。等悟明第n次失敗，懊惱地把石子往地上一扔時，周衛國撿起一枚邊緣光滑的石子，指尖微微用力，手腕輕巧一旋，那石子便像有了生命般，貼著水麵飛了出去。
“唰、唰、唰……”
一連串清脆的聲響響起，水麵上綻開一朵又一朵雪白的水花，像一串珍珠被人隨手撒在河上。那石子一路蹦跳著往前，竟越過了大半個河麵，直到力道漸歇，才戀戀不舍地沉入水中。數一數，足足十三下。
悟明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才拍手：“好家夥！周施主這手藝，絕了！”
周衛國看著自己的手，也有些意外。他自幼學武，擺弄這些小玩意兒本是順手，隻是多年來沙場征戰，早已忘了這種輕鬆的滋味。此刻看著水麵上漸漸平息的漣漪，忽然想起小時候和夥伴們在河邊比打水漂的日子，不由失笑：“看來，男人真是至死是少年。”
悟明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那是自然。你看這山，這水，這風裡的花，哪樣不是帶著點孩子氣？”他頓了頓，忽然指著河對岸的桃樹，“哎，那邊的桃子好像熟了，咱們去摘兩個？”
周衛國看著他躍躍欲試的樣子，再想起初見時那位“沉靜如古潭”的高僧形象，隻覺得啼笑皆非。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走，不過要是被寺裡的師父發現，可彆怪我沒提醒你。”
悟明嘿嘿一笑，率先踩著石頭往河對岸跳去，僧袍的衣角在風裡翻飛，像隻快活的鳥兒。周衛國跟在後麵，聽著他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忽然覺得，這山間的日子，好像也沒那麼難熬。
或許，真正的修行，本就不在刻板的清規裡，而在這帶著煙火氣的鮮活裡。就像悟明，看似跳脫，卻活得比誰都通透——該認真時沉靜如水，該快活時，便儘情做個“少年”。
“施主，世間事，世間了，緣本天定，何必過分強求。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就像天上的星，不永遠無法數明白。就像地上的水，隻會順勢而流，你永遠無法知道方向。
世事本無常，煩惱常相伴。不如全拋卻，暫時心空空。
“是誰，敢偷摘桃子。”
悟明一驚：“快跑，被發現了。”
兩人狼狽而逃，周衛國真成了一個普通人，沒了高超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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