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方才還煞氣滔天、嘶吼震魂的亂石坡,此刻隻剩下嗚咽的風沙,卷起地上新添的沙石碎骨,打著旋兒,發出空洞的哀鳴。十幾具凶悍的沙傀,連同那強大的巨犀沙傀,在那蒼涼悲壯又蘊含著破邪戰意的號角聲下,如同被陽光照射的霧氣,徹底湮滅,連一絲殘渣都未曾留下。
唯有那座移動的巨石城池——“荒城”,如同沉默的洪荒巨獸,在風沙中緩緩駛近。巨石摩擦的隆隆聲取代了戰鬥的喧囂,帶著一種亙古的沉重感,碾壓著戈壁的荒涼。它那由無數巨大、粗糙、布滿風蝕孔洞的暗黃色巨石壘砌而成的城牆,在昏黃的日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將林琰三人完全籠罩。
城門,一道僅容兩三人通過的縫隙,在巨石摩擦的刺耳聲響中,無聲地敞開著。門內一片幽深,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隻有永恒的黑暗與寂靜。沒有守衛,沒有邀請,隻有那道縫隙,如同巨獸微張的口,等待著什麼,或者僅僅是它無意識移動軌跡的一部分。
“荒…荒城…”沐清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攙扶著徹底昏迷、氣息微弱到極點的趙元。後者臉上死灰之氣彌漫,皮膚下的青黑色血管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瀚海鼎的虛影縮回他體內,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感,卻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的生機。沐清雪的星辰之力護罩如同薄冰覆蓋在火山口,隻能勉強延緩那股毀滅性的侵蝕。
林琰的狀態同樣糟糕到了極點。強行吞噬被汙染的瀚海鼎之力,太虛鼎的反噬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他識海中瘋狂穿刺、攪動!鼎身虛影黯淡無光,那幾道蛛網般蔓延的裂痕清晰可見,每一次嗡鳴都帶著瀕臨破碎的痛苦。他嘴角的血跡早已乾涸,臉色金紙,身體微微搖晃,全靠一股不屈的意誌支撐著沒有倒下。他死死盯著那道幽深的城門縫隙,眼神銳利如鷹隼,試圖穿透那片黑暗,看清裡麵的虛實。
走?還是不走?
這抉擇比麵對沙傀大軍更加沉重。
留下?蘇妙晴的金煌衛隨時可能循著戰鬥波動或殘留的氣息追來,以他們三人此刻的狀態,幾乎是十死無生。更何況,趙元體內爆發的寂滅魔氣如同失控的毒火,隨時可能徹底焚毀他的神魂和瀚海鼎!
進入?這座傳說中的“荒城”,是上古戰死者不屈戰意與執念所化,生者禁區!那兩次號角雖然救了他們,但誰知道裡麵等待他們的是什麼?是殘存的戰魂?是更可怕的煞靈?還是永恒的迷失?
“林琰…”沐清雪看向他,星眸中帶著血絲,有擔憂,有決絕,更有一絲近乎絕望的祈求。趙元的氣息正在不可遏製地滑向深淵。
林琰的目光掃過趙元灰敗的臉,掃過沐清雪眼中的血絲,最後落在那道沉默的城門縫隙上。太虛鼎在識海中發出微弱卻堅定的嗡鳴,那是對“大地”與“承載”本能的感知——這座移動的石頭城,其根基,是厚重無垠的大地!這給了他一絲微弱的、近乎直覺的指引。
“賭一把!”林琰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留在外麵,必死!進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那號角…帶著破邪戰意,未必容得下純粹的魔氣肆虐!”他指的是趙元體內的寂滅魔氣源頭。
他不再猶豫,強提最後一口靈力,太虛鼎虛影艱難地撐開一片不大的土黃色光暈,將三人勉強籠罩,隔絕了外界更加狂暴的風沙和殘留的煞氣侵蝕。“走!”他低喝一聲,當先朝著那幽深的城門縫隙邁去。腳步虛浮,卻異常堅定。
沐清雪沒有絲毫遲疑,攙扶著趙元緊隨其後。踏入城門陰影的瞬間,一股冰冷、乾燥、帶著濃鬱塵土和鐵鏽味道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踏入了塵封萬年的古墓。身後的風沙聲驟然減弱,如同隔著一層厚布。
黑暗,瞬間吞噬了他們。
並非絕對的黑暗。進入城門後,是一條同樣由巨石壘砌的、傾斜向上的甬道。兩側巨石縫隙中,鑲嵌著一些早已失去光澤、布滿裂痕的黯淡晶石,勉強散發出微弱如螢火的慘白光芒,勾勒出甬道粗糙而巨大的輪廓。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彌漫著歲月沉澱的塵埃和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金屬腥甜味。
太虛鼎的土黃光暈成了唯一的光源,照亮腳下坑窪不平的石板。林琰的神識如同陷入泥沼,被一股無形的、厚重而混亂的意誌力場壓製,隻能勉強探出周身丈許範圍。這裡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包括靈氣。天地間的遊離元氣仿佛被這座巨城徹底排斥在外,隻有一片死寂的真空。
“小心!”沐清雪突然低呼,星輝瞬間凝聚在指尖。
隻見前方甬道轉角處,陰影中倚靠著什麼。林琰的光暈照過去——那是一具骸骨。
一具巨大無比的人形骸骨!
骸骨並非白色,而是呈現出一種曆經歲月和某種力量侵蝕後的暗沉青銅色,仿佛由金屬鑄造。它背靠著冰冷的石壁,保持著坐姿,頭顱低垂。骨架極其高大,生前恐怕超過三丈。它的肋骨大部分斷裂,胸腔位置有一個巨大的、前後貫穿的恐怖空洞,邊緣呈撕裂狀,仿佛被某種巨獸的利爪掏心而過。顱骨上也有多處裂痕,空洞的眼窩直直地“望”著甬道入口的方向,下頜骨微張,仿佛在無聲地呐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骸骨身上,還殘留著一些早已腐朽成塵埃的甲胄碎片,以及一柄斜插在地麵、隻剩下半截、同樣布滿鏽蝕裂痕的青銅巨劍。劍身靠近劍格的位置,隱約刻著一個模糊的古篆——“荒”。
一股沉重、悲愴、不甘的意誌,如同實質般從這具骸骨上彌漫開來,無聲地訴說著它生前經曆的慘烈與絕望。
“上古…戰兵遺骸…”林琰心頭凜然。太虛鼎的嗡鳴更加清晰了一些,帶著一絲同源的厚重與…哀傷。這骸骨殘留的意誌,與構成這座巨城的基石意誌,同出一源。
他們沒有停留,小心翼翼地繞過這具巨大的青銅骸骨。骸骨空洞的眼窩仿佛追隨著他們的身影,那股悲愴的意誌如同歎息,在甬道中回蕩。
越往裡走,光線並未變得明亮,反而因為遠離了入口,那慘白的晶石光芒更加微弱。但甬道兩側的景象,卻讓林琰和沐清雪的心一點點沉入穀底。
骸骨,越來越多的骸骨!
不再是那種巨大的青銅骸骨,更多的是相對“正常”的人形骸骨,同樣呈現出金屬般的暗沉色澤,散落在甬道兩旁,倚靠著石壁,或倒伏在地。它們姿態各異,有的保持著衝鋒的姿勢,手中緊握著鏽蝕斷裂的兵器;有的蜷縮在角落,仿佛在抵禦著什麼;有的則互相糾纏在一起,指骨深深嵌入對方的骨骼,顯然是同歸於儘…
無一例外,這些骸骨上都帶著致命的創傷——洞穿胸腹的矛痕、撕裂軀乾的爪印、粉碎骨骼的鈍器傷…每一具骸骨都像是一幅定格的戰爭慘烈畫卷。空氣中彌漫的金屬腥甜味越發濃鬱,那是深入骨髓、曆經萬載仍未散儘的乾涸“血”氣!
更令人心悸的是,所有骸骨的頭顱,都朝著同一個方向——甬道深處。它們空洞的眼窩,都“望”向同一個地方。那股殘留的意誌,不再是單一的悲愴,而是交織著憤怒、不甘、守護、以及一絲…決絕的期盼!
“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沐清雪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星辰之力敏銳地感知到,整條甬道,甚至整座荒城,都彌漫著一種龐大到難以想象、混亂卻又隱隱指向同一目標的集體執念!這執念如同無形的海嘯,衝刷著他們的心神,若非有星辰之力和太虛鼎護持,恐怕瞬間就會被同化或衝垮。
“上古戰場…最終的埋骨之地?”林琰臉色更加蒼白,太虛鼎的裂痕在執念衝擊下隱隱作痛。他心中那個猜測越來越清晰——這座荒城,恐怕並非天然形成,而是無數戰死者最後的堡壘,是他們不屈意誌與殘骸共同凝聚而成的…移動墓碑!那號角聲,便是這集體意誌的悲鳴與戰吼!
“吼…殺…”
一聲極其微弱、卻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甬道中響起的嘶吼,打斷了林琰的思緒!
是趙元!
昏迷中的他,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臉上死灰之氣瘋狂湧動,皮膚下的青黑色血管如同活蛇般劇烈扭動!一股冰冷、暴虐、帶著純粹毀滅欲望的灰黑色氣息,不受控製地再次從他體內爆發出來!這氣息與甬道中彌漫的悲愴戰意、守護執念,形成了最極端的對立!
嗡!
太虛鼎的光暈劇烈震蕩,瞬間被染上了一層灰翳!林琰悶哼一聲,嘴角再次溢血!他死死壓製著趙元體內爆發的魔氣,厲喝道:“清雪!壓製他!快!”
沐清雪星輝全力爆發,湛藍星光化作重重鎖鏈,纏繞住趙元,淨化之力瘋狂湧入。但這一次,那寂滅魔氣仿佛受到了某種刺激,變得異常狂暴!它瘋狂衝擊著星辰鎖鏈,甚至反過來侵蝕沐清雪的星輝!趙元灰白的眼珠在緊閉的眼皮下劇烈轉動,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更糟糕的是!
仿佛趙元體內爆發的魔氣,點燃了某種導火索!
呼——呼——呼——
甬道兩側,那些倚靠、倒伏的無數青銅骸骨,空洞的眼窩中,驟然亮起了一點、兩點…最終彙成一片幽綠色的光芒!不再是鬼火,而是…憤怒的魂焰!
哢啦…哢啦…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密集響起!一具具沉寂了不知多少萬年的骸骨,在幽綠魂焰的驅動下,竟然開始…動了!
它們僵硬地扭動著鏽蝕的關節,從石壁上脫離,從地麵上爬起!手中斷裂的、鏽蝕的兵器被重新握緊!一股比沙傀更加純粹、更加古老、更加狂暴的殺戮戰意,如同蘇醒的火山,轟然爆發!瞬間鎖定了甬道中唯一的“異端”——散發著死寂魔氣的趙元!以及…護在他身邊的林琰和沐清雪!
“褻瀆…者…死!”
“驅逐…魔…染…”
混亂、憤怒、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精神咆哮,如同億萬根鋼針,狠狠刺入林琰和沐清雪的識海!
轟!
距離最近的一具手持斷矛的骸骨戰士,眼中魂焰爆燃,率先發動了攻擊!鏽蝕的矛尖撕裂沉悶的空氣,帶著洞穿山嶽的恐怖力量,直刺被星辰鎖鏈束縛的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