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丹閣門口,空氣仿佛凝固的靈液,沉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方才丹爐內那冰火交織、霞光噴薄的奇景已然散去,隻餘下絲絲縷縷帶著奇異清冽的寒氣,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口鼻之間,也深深烙進了所有人的眼底心頭。
死寂被一個蒼老顫抖的聲音打破。
“冰…冰魄淬丹!”玄丹閣那位須發皆白的老掌櫃,此刻臉上溝壑般的皺紋都在激動地抖動,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林琰掌中那枚剛剛褪去最後一抹淡藍光暈的“紫蘊固元丹”,嘴唇哆嗦著,“傳說中…隻在上古殘卷裡提過隻言片語!以極寒冰魄之力,瞬息間鎖死藥性精華,剔除後天雜質,令丹藥品質脫胎換骨……老朽…老朽竟有生之年能親眼得見!”
他這一聲,如同投入平靜深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嘶——真是那失傳的秘術?”
“難怪!那丹藥的靈光純粹得刺眼,藥香凝而不散,直透神魂!”
“廢材?若林少爺是廢材,我等豈不是連塵埃都不如?”
“蘇家這次…怕是踢到神鐵板了!”
“快看!蘇家那兩位供奉的臉……”
無數道目光,帶著敬畏、狂熱、難以置信,火辣辣地聚焦在林琰身上。方才那短暫卻驚心動魄的過程,徹底碾碎了“飛雲城第一廢材”這塊蒙塵已久的牌匾。冰魄淬丹,這四個字蘊含的分量,足以讓任何一個稍有見識的修士為之瘋狂。
而之前咄咄逼人、口口聲聲要林琰磕頭賠罪的蘇家兩位供奉,此刻麵如死灰,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頹然地僵立在原地。他們引以為傲的丹術,在林琰那神乎其技的手段麵前,幼稚得如同孩童玩泥巴。周圍那些毫不掩飾的議論和目光,更如燒紅的鋼針,狠狠紮在他們的臉上、心上,火辣辣的疼,帶著無儘的羞恥。
林琰卻恍若未聞。
他微微垂著眼瞼,臉色透著一股異於常人的蒼白,薄唇緊抿,仿佛在極力忍耐著什麼。方才強行催動冰魄神珠本源之力施展淬丹秘術,那瞬間抽取的恐怖能量,幾乎將他這具剛剛適應仙界仙靈之氣的真仙初期軀體榨乾。四肢百骸深處傳來陣陣針紮般的虛弱刺痛,識海中,那枚殘破的冰魄神珠光華黯淡了許多,絲絲縷縷的寒意反噬上來,凍得他神魂都有些僵滯。
他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仙界靈氣湧入肺腑,稍稍壓下了那股翻騰的虛弱感。指尖在袖中悄然掐了個凝神的印訣,試圖安撫識海內躁動不安的神珠本源。這具身體,還是太弱了。神珠的創傷,也遠比自己預估的要深。
就在這時,一股柔媚卻帶著刺骨冰寒的氣息,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場中所有的喧囂。
“林丹師…真是好手段。”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鑽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似山澗清泉叮咚,卻又暗藏寒潭深冰。人群如被無形的利刃劈開,自發地向兩旁退避,讓出一條通路。
一道倩影,款款行來。
來人一襲素白如雪的雲錦長裙,裙擺隨著蓮步輕移,漾開柔和的漣漪。身姿窈窕,氣質清冷孤高,宛如月宮仙子謫落凡塵。她麵上覆著一層同色的輕紗,隻露出一雙秋水般的眸子。那雙眼,清澈見底,本該是極美的,此刻卻平靜無波,深不見底,如同兩泓凍結的寒潭,映不出一絲人間煙火,也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隻有目光流轉間,偶爾掠過林琰和他手中的丹藥時,才閃過一絲極淡、極快、難以捕捉的銳利精芒。
“蘇家…蘇清雪!”有人失聲低呼,語氣中充滿了忌憚。
飛雲城蘇家這一代最耀眼的天之驕女!傳聞其丹道天賦卓絕,已被仙界某個大宗門看中,地位超然。
蘇清雪在距離林琰三丈之地停下,那雙寒潭似的眸子平靜地落在他蒼白的臉上,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冰魄淬丹,神乎其技。林丹師藏得,好深。”她微微一頓,目光掃過麵無人色的自家供奉,語氣陡然轉冷,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鋒銳,“不過,我蘇家丹堂,亦有幾道傳承古方所煉的‘奇丹’,蘊藏玄機,多年無人能解其妙。今日恰逢林丹師顯露如此驚世丹術,不知……可敢移步,為我蘇家解惑一番?”
她玉手輕輕一抬,指向遠處飛雲城中心,那座最為巍峨氣派、懸掛著巨大“蘇”字丹鼎徽記的建築——蘇家丹堂。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命令意味。
挑釁!赤裸裸的、裹挾著家族威勢的挑釁!
剛剛被林琰丹術震懾的人群,此刻心又懸了起來。蘇清雪親自出麵,代表的就不再是幾個供奉,而是整個蘇家的意誌!這已不是簡單的意氣之爭,而是兩個勢力,或者說,是林琰這個突然崛起的異數,與盤踞飛雲城多年的地頭蛇之間,無可避免的碰撞!
玄丹閣的老掌櫃臉色一變,嘴唇翕動,似乎想提醒林琰什麼,但接觸到蘇清雪那冰冷無波、隱含警告的一瞥,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眼中憂慮更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林琰緩緩抬起眼瞼。
他體內的虛弱刺痛依舊存在,識海中冰魄神珠傳來的寒意也未曾消減。但當他迎上蘇清雪那雙深潭寒眸時,所有的不適仿佛都被一層無形的冰甲隔絕在外。他的眼神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後的疲憊,卻深邃如星空古淵,不起絲毫波瀾。
“解惑?”林琰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在寂靜的街道上傳開,“蘇大小姐盛情相邀,林某若是不去,豈非顯得不識抬舉?”
他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個難以言喻的弧度,似笑非笑,帶著一種曆經萬古滄桑的淡漠與倦怠。
“隻是,”他話鋒一轉,目光如實質般落在蘇清雪覆麵的輕紗上,仿佛要穿透那層阻礙,“空口無憑。既是丹道切磋,當有彩頭,方顯誠意。蘇家,拿什麼來‘請’我解惑?”
蘇清雪眼中寒芒微閃。林琰的反應,平靜得過分,也直接得過分,完全超出了一個剛在底層掙紮出頭的小修士該有的惶恐或狂傲。
“彩頭?”她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林丹師想要何物?”
“簡單。”林琰吐出兩個字,語氣平淡,內容卻石破天驚,“三局兩勝。若我僥幸能解開蘇大小姐口中那幾道‘奇丹’玄機,便請蘇家丹堂,自今日起,退出飛雲城南市丹坊份額,為期三年。若林某技不如人,解不開……”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蘇清雪身後那麵如土色的蘇家供奉,最終落回蘇清雪臉上,緩緩道:“方才這二位如何要求於我,我便如何,向蘇家丹堂賠罪。另外,玄丹閣自今日起,關門歇業。”
轟!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退出南市丹坊三年?那可是蘇家丹藥生意命脈所在,利潤驚人!這賭注,是要剜蘇家的心頭肉!而林琰若輸,不僅要當眾磕頭賠罪,還要搭上剛剛才展現出神跡的玄丹閣?這賭注,太大了!大到近乎瘋狂!
玄丹閣老掌櫃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
蘇清雪覆麵輕紗下的嘴角,似乎也微微繃緊了一瞬。她深深地看著林琰,那雙寒潭般的眸子裡,終於翻湧起一絲真正的波瀾,是怒意,也是被徹底挑起的冰冷戰意。
“好!”她吐字如冰珠墜地,清脆卻寒意凜然,“林丹師快人快語!此賭,我蘇家,接了!請!”
蘇家丹堂。
此處與玄丹閣的古樸清幽截然不同。殿宇恢弘,雕梁畫棟,處處彰顯著財力與底蘊。巨大的丹爐浮雕盤踞在殿柱之上,爐火熊熊的圖案仿佛隨時會噴薄而出。空氣中彌漫著濃鬱駁雜的藥香,數十名蘇家丹師學徒穿梭其間,氣氛肅穆而緊張。
正殿中央,早已清出一片空地,兩排紫檀木椅分列左右,蘇家幾位氣息沉凝的長老端坐其上,麵色不善地盯著踏入殿門的林琰。蘇清雪徑直走到主位旁坐下,姿態依舊清冷孤高,如同冰雪雕琢的塑像。
“第一局,”一位蘇家長老不等寒暄,直接開口,聲音洪亮,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辨藥!此乃我蘇家古方‘九轉回魂散’所需的一味核心輔藥,藥性奇特,極易混淆。請林丹師,辨其真名,詳述其性!”
一名青衣侍者手捧一個蓋著紅綢的玉盤上前,揭開綢布。盤中並無完整藥材,隻有一小堆色澤暗沉、混雜著些許根須的粉末,散發出一股極其微弱、近乎難以捕捉的腥甜氣息,混雜在殿內濃烈的藥香中,幾乎被徹底掩蓋。
殿內蘇家丹師們臉上都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這味輔藥名為“蝕心草根粉”,其氣味被蘇家秘法特殊處理過,極其隱晦,且與數種常見低階藥渣氣息相似。莫說分辨,能在如此駁雜的環境中捕捉到那一絲異樣氣息,都需要極強的神魂感知力。這第一局,就是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個下馬威!
蘇清雪端起手邊的靈茶,垂眸輕啜,仿佛眼前一切與她無關。
林琰的目光落在玉盤上,隻停留了一息。
他甚至沒有上前,沒有嗅聞,隻是平靜地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清晰響起:
“蝕心草根,陰濕之地伴腐骨而生,其粉暗沉,隱帶血鏽斑紋,腥甜入髓,非天然之味,乃以‘鎖息散’秘法炮製,刻意壓製其本源的‘蝕魂腐氣’。此物性極陰寒劇毒,微量可麻痹心脈,過量則蝕魂腐骨,永世沉淪。古方‘九轉回魂散’取其以毒攻毒、麻痹瀕死之軀爭取時間之效,然用量需精確至毫厘,否則回魂散即成索命散。蘇家以此物混淆視聽,倒是煞費苦心。”
死寂。
比在玄丹閣門口更徹底的死寂。
蘇家那位出題長老臉上的冷笑徹底僵住,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凸出來。周圍的丹師學徒們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滿臉的難以置信。連蘇清雪端著茶盞的手指,也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杯中的靈茶水麵漾開一絲細微的漣漪。
他怎麼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連“鎖息散”秘法和“蝕魂腐氣”這種幾乎失傳的隱晦特性都一語道破?這已經超出了“辨認”的範疇,簡直像是……他親手炮製過此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