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生喉頭一動,慌忙起身時帶翻了案幾,筆墨“嘩啦”潑了滿袖。他顧不上擦,垂首道:“弟子不敢。”
納蘭若雲劍眉微挑,手腕輕轉,銀鞘“哢”地扣回劍刃。“不敢?那你盯著梁柱出神,是在數上麵有多少隻蟲蛀的窟窿?”
堂內哄笑更甚,胡萬生耳根發燙,指尖攥得發白。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背上,有好奇,有嘲弄,還有幾分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看來是心思沒在劍上。”納蘭若雲忽然抬手,長劍“嗖”地擲出,擦著胡萬生耳邊釘進他身後的梁柱,劍柄還在嗡嗡震顫。“去,把劍拔下來。”
胡萬生僵在原地。那劍嵌得極深,劍穗垂在眼前晃悠,帶著一股懾人的銳氣。
胡萬生望著鼻尖前寸許的劍尖寒光,耳尖的嗡鳴混著堂內壓抑的低笑,指尖猛地攥緊了書卷。
方才鄰座說的“鵬羽明日受審”像根刺,紮得他心頭發緊。
夜色漫過萬妖宮的飛簷時,緝捕司的燭火已燃得半明半滅。
鵬羽被鐵鏈鎖在石壁上,翅羽上還沾著未乾的血漬。
推門而入的汪耗將卷宗“啪”地拍在案上,銀鞘長劍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鵬羽,昨日巳時,你與龜大媽在醉仙樓相撞。”
汪耗指尖點著卷宗上的墨跡,燭火在他臉上:“龜大媽說,是你撞翻了她的龜甲湯,燙得她縮在殼裡三天沒敢露頭。”
鵬羽啐了口帶血的唾沫,鐵鏈被掙得嘩嘩作響:“放屁!明明是她自己爬得慢,我避都避不及!”
“哦?”汪耗挑眉,從卷宗裡抽出幾片碎裂的龜甲,“可這上麵的爪痕,分明是你展翅時帶起的勁風刮的。”
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你可知龜大媽的遠房表舅,是審判司的錄事?”
鵬羽的翅膀猛地繃緊,翅骨咯咯作響:“那又怎樣?難不成她自己絆倒,反倒要我賠命?”
“賠命倒不至於。”汪耗慢悠悠地卷著卷宗,燭火映得他眼底泛著冷光,“但龜大媽說了,她當時伸手想抓你,反被你帶倒——這就不是簡單的衝撞了。”他頓了頓,聲音裡淬著冰,“審判司的規矩,‘被撞者伸手相扶反遭拖拽’,視同蓄意傷人。”
石壁上的鐵鏈突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鵬羽的眼眶瞬間赤紅:“我根本沒碰她!是她自己抓住我的尾羽不放!”
“可有人看見你展翅飛離時,她正趴在地上喊疼。”汪耗合上卷宗,鐵鎖的鑰匙在指間轉得嘩嘩響,“你說沒碰,誰信?總不能讓年邁的龜大媽,為了碗湯訛你一個小輩吧?”
他走到鵬羽麵前,鑰匙輕輕敲著鐵鏈:“認了吧,賠她十塊靈石,再去罪獄司領三十鞭,這事就算了了。不然——”鑰匙突然插入鎖孔,“哢噠”一聲,卻沒擰,“審判司的大人們,向來信老的,不信小的。”
與此同時,萬妖宮的學堂裡,納蘭若雲的長劍“叮”地一聲歸鞘。
他望著胡萬生漲紅的耳尖,忽然話鋒一轉:“明日辰時,劍術課改為實戰演練。地點——緝捕司前庭。”堂內弟子嘩然。
納蘭若雲的目光卻越過眾人,落在胡萬生驟然攥緊的拳頭上:“既然你心係同窗,不如親眼看看,中都城的規矩,是怎麼教人長記性的。”
鵬羽死死咬著牙,血沫從嘴角滲出。他望著汪耗手中那串晃眼的鑰匙,忽然想起幼時爹娘說的“弱肉強食”,原來這鐵律換種模樣,叫“誰老誰有理”。
鐵鏈驟然鬆弛,鵬羽卻沒動。他盯著地麵上自己的血滴,一字一頓:“我沒撞她。”
“不是你撞的,你為什麼要扶”
“是啊!不是你撞得為什麼要扶”這句話烙在所有妖怪的內心。
汪耗手中的鑰匙“哢嗒”一聲徹底擰開,鐵鏈嘩啦墜地,可鵬羽仍舊未動。他赤紅的眼瞳死死盯著地麵上的血漬,翅骨繃得咯咯作響。
“不是我撞的。”他聲音嘶啞,卻字字如鐵,“但我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