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難料,徐綺壞了巡按禦史的好事,卻給自己一箭刺來個真婚約。
第二天,譚九鼎的拜帖就遞到了她叔父府上,也是她暫住姑蘇的徐家老宅。
一看這名字,她頭都大了,偏堂妹徐妎還在旁邊酸她,嘰喳個不停:
“嗬,就算是庶女,三品左副都禦史的女兒下嫁個七品巡按也未免過了,大伯是舍得下注呢?還是根本不在乎姐姐呢?”
“都說這譚禦史年紀輕輕是個人才,能脫軍考文,連立功勳,可說到底當初也是獲罪充軍的犯人,身上烙著字呢,他爹當年的案子鬨得有多大?朝裡朝外人儘皆知,丟人。”
“不過是運氣好,趕上登基大赦,又有貴人贖籍舉薦才有了進國子監讀書的機會,結果熬出頭也不過是個七品的小小巡按,跟出身清白的世家子弟根本沒法比。”
徐綺啜飲一口白露茶,壓著火氣慢悠悠說:“妹妹倒是對這個譚禦史甚是了解,莫不是動了心思?若妹妹有意,我向京師書信一封告訴爹爹,讓他老人家費費心,把新娘人選換一換,想必都是徐家女,譚禦史不會反對。”
徐綺的爹徐元玉是本家家主,當然有給徐妎指婚的權力,身為分家,叔父再寵女兒也攔不住,正戳了徐妎軟肋。
譏諷不成,反被將了一軍,徐妎咬著嘴唇跺跺腳,哼一聲走了。
就這點本事,也得在她徐綺麵前鬨。
自從她來,徐妎就處處不高興。沒有徐綺的時候,徐妎是姑蘇小有名氣的才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女紅也頂能拿得出手。
可徐綺來了,徐妎就處處被壓一頭。
連自小學的蘇繡,都沒有徐綺有天賦。短短一年時間,人們口口相傳的“徐家有女”已經從徐妎變成了徐綺,姑蘇城的媒人們都快把老宅門坎踏平了。
這回好,踏進門的不是媒人,而是真帶著婚約來的未來夫婿。
而這未來夫婿又曾是個罪戶,徐妎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冷嘲熱諷一番?
徐綺倒是不在意什麼出身,她頭疼的是這個譚九鼎明顯來者不善。
昨天她鬨了個大烏龍,把對方到嘴邊的鴨子一弩捅飛了,想必今日他必不能輕易饒過她。
懟一懟尖酸堂妹無妨,懟手握敕諭印信的巡按禦史,那她就是找死。
“唉……怎麼能那麼寸巧?”就算是老天開玩笑,那這玩笑也太大了。
一口氣歎出十年壽命,好茶都變了味兒。
門外丫鬟進門催促說人已經到正廳了,老爺請她速速過去。這就是催命符。
徐綺不情不願行至前廳,隔著門就聽見裡麵叔父與來客說話客客氣氣,字字小心謹慎,態度恭謹。
都說官高一品壓死人,任織造郎中的叔父本不必如此。但人人皆知,巡按禦史提監察行憲之職,甚至五品以下可執令先斬後奏,到底還是威風。
徐綺想起昨日譚九鼎朝她擺的官威,屬實嚇人,腳底下的步子就更沉重了。
青緞桂紋繡鞋跨進門,站穩便萬福拜禮,老老實實。
“徐門三女綺,恭請憲台大人萬安。前者愚行乾礙公務,萬望海涵。”
“乾礙公務?”比譚九鼎的應聲來得更早的,是叔父的詫異,“綺兒你又做什麼了?”
偷瞄一眼,撞見叔父錯愕慌張的臉和不同於昨日的熟悉麵孔。
脫了青綠婚服換了身素褶衣,譚九鼎氣質一變,變得吊兒郎當的,腰板是挺拔的,但舉手投足總有股……對,匪氣,混不像個正派好人,跟義正言辭時的他天壤之彆。
該是徐綺倒黴遇上被教訓的,可他又替她說好話:“徐郎中莫驚慌,不過是一些小小誤會。”
譚九鼎說不上是瞥了外麵的園景一眼,還是瞥了她一眼,眼睛笑眯眯:“在京中曾聽少憲司大人提起自家祖宅的園林精巧雅致,時露思鄉之情,令下官向往,可否讓令侄玉眷帶下官遊園一賞?”
不知是不是看在婚約的份兒上,叔父答應地異常爽快,讓徐綺有種自己被當成麻煩推出去的既視感。徐綺有一萬個不樂意,也沒法子拒絕了。
園內三步見景,五步入畫,疊石成山趣,花木自婆娑。石階上有竹影掃塵,曲橋下有魚躍鏡池。
可這些早看倦了,況且她的心思也不在賞景上——
這人分明是想支開旁人跟她說話,現在又不說了,溜溜達達東瞧西看,好像還真是來遊園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