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哨終章)
石頭僵立在弟弟冰冷的小屍體旁,渾身的血都涼透了。那聲自己吹出來的、非人的厲嘯還在耳蝸深處嗡嗡作響,震得他腦仁生疼。地上那枚青灰色的骨哨,哨口那點烏黑的印記,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幽幽地泛著冷光,像一隻活過來的、充滿惡毒嘲弄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門外,村東頭老槐樹方向傳來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卻無比清晰,像冰冷的針,一下下紮進他的鼓膜。
“嗚……呃……嗚……呃……”
那聲音,和小滿臨死前死活吹不響的哨音,一模一樣。不,更準確地說,那哨音,本就是這東西在泥土深處發出的呻吟!
一股寒氣,比三九天的冰棱子還要刺骨,猛地從石頭的尾椎骨竄上頭頂。他不是怕,是悔恨和憤怒燒乾了恐懼,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愚弄、被拽入深淵的暴怒。他死死盯著地上那枚邪異的骨哨,眼睛赤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是它!就是這個鬼東西,吸乾了小滿的魂!
“我操你祖宗——!”
石頭喉嚨裡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所有的悲痛和恐懼瞬間化作毀滅的衝動。他猛地彎腰,不是去撿,而是抬起穿著硬底布鞋的腳,用儘全身力氣,朝著地上那枚青灰色的骨哨狠狠跺了下去!
“哢吧!”
一聲極其清脆、又極其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
那枚由不知名指骨磨成的哨子,在石頭暴怒的腳掌下應聲而碎!慘白的骨片四分五裂,帶著哨口那點頑固的烏黑印記,像被碾碎的蟲屍,迸濺開來,散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就在骨哨碎裂的瞬間,門外遠處老槐樹方向那“嗚……呃……”的嗚咽聲,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剪刀猛地剪斷,戛然而止!
死寂。
一種比之前更沉重、更粘稠的死寂,瞬間籠罩了屋子,也籠罩了整個村子。連油燈的火苗都凝滯了,不再跳動,仿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寂靜凍結。
石頭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腳底板還殘留著踩碎骨頭的觸感,冰冷又堅硬。他看著地上那堆碎裂的白骨渣滓,心裡湧起一股短暫的、扭曲的快意。碎了!這害死小滿的鬼東西,碎了!
可這快意隻維持了短短一瞬。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冰冷,毫無征兆地席卷了他全身。不是屋外的夜寒,而是一種從自己身體內部彌漫出來的陰冷,像無數條冰冷的蛇,瞬間鑽進了他的血管,纏繞著他的骨頭。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巨大的寒顫,牙齒咯咯作響。
更詭異的是,他的右手,那隻剛剛踩碎了骨哨的右手,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不是皮肉傷,而是骨頭裡麵,仿佛有什麼東西正用尖細的指甲,在指骨的內壁上狠狠地刮撓!
“呃啊!”石頭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攥緊了右手。可那刮撓感非但沒有停止,反而隨著他攥拳的動作驟然加劇!像是有幾根無形的鋼針,正順著他的指骨縫隙,狠狠地往深處鑽!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他猛地攤開手掌,借著昏暗的燈光,驚恐地看向自己的右手——五指完好無損,皮膚上連個紅印都沒有。可那鑽心刺骨的刮撓感,卻清晰得如同實質!仿佛他整隻手的骨頭裡,都寄生進了某種冰冷、細碎、充滿惡意的活物!
“嗬……嗬……”石頭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巨大的恐懼終於壓倒了憤怒,重新攫住了他的心臟。他想起了小滿臨死前死死攥緊的右手,想起了那掌心血肉裡摳出的碎骨片……
難道……難道那哨子裡的東西……鑽到自己骨頭裡來了?!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噬心,讓他魂飛魄散!他想跑,想離開這間充滿了死亡和邪氣的屋子,可雙腿卻像灌滿了冰冷的鉛塊,沉重得抬不起來。那股從骨頭縫裡滲出的寒意,正迅速蔓延,凍結著他的力氣。
就在這時,門外濃稠的夜色裡,毫無征兆地,響起了另一種聲音。
篤……篤……篤……
沉悶,短促,帶著一種濕泥被擠壓的黏膩感。
不是腳步聲。
更像是……一根沉重的、裹滿了濕泥的木棍,一下一下,敲打在堅硬的地麵上。
聲音由遠及近,緩慢而固執,正堅定不移地朝著他家門口的方向移動!
篤……篤……篤……
每一下,都像敲在石頭緊繃的神經上。他猛地抬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那扇被他踹開、此刻洞開著如同怪獸巨口的破木門。門外的黑暗濃得化不開,像翻滾的墨汁,什麼也看不見。但那令人心悸的敲打聲,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是那東西!槐樹底下埋著的鬼東西!它來了!哨子碎了,它自己爬出來了!
石頭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他想去關門,身體卻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他想喊爹娘,喉嚨卻被恐懼死死扼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篤…篤…篤…
聲音停在了門外。
近在咫尺!
濃重的黑暗仿佛凝固了,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混合著濃烈的土腥味、棺木朽爛的黴味,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類似鐵鏽般的血腥氣,如同實質的潮水,猛地從門外湧入,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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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被這股惡臭嗆得一陣眩暈,胃裡翻江倒海。
下一秒,一個影子,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從門外濃墨般的黑暗中,挪了進來。
石頭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刹那間凍結成冰!
那不是人!
甚至不能稱之為一個完整的形體。
那更像是一大團勉強粘連在一起的、濕漉漉的、不斷往下滴淌著黑黃色泥漿的……爛泥!泥漿包裹下,隱約可見一些扭曲斷裂的白骨茬子刺破出來,像亂葬崗裡戳出泥土的墓碑。沒有頭顱,或者說,本該是頭顱的位置,隻有一團更加濃稠、不斷蠕動翻滾的汙泥,勉強勾勒出一個凹陷的、類似麵部的輪廓。
它沒有腿,支撐著這團不斷滴落泥漿的汙穢之物的,是一根粗壯、扭曲、同樣裹滿泥漿和苔蘚的……樹根!那樹根深深紮入地麵,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篤”的一聲悶響,正是先前聽到的敲打聲的來源!
那根粗壯的、濕漉漉的樹根支撐著那團不斷滴淌泥漿的汙穢之物,緩慢而堅定地挪進了門檻。一股混合著腐爛植物、朽木和血腥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石頭的臉上,讓他眼前發黑,胃裡翻江倒海。
那團勉強勾勒出麵部輪廓的泥漿頂端,緩緩裂開了一道不規則的縫隙。沒有牙齒,沒有舌頭,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蠕動的漆黑。一股更加濃鬱的、帶著鐵鏽味的腥氣從縫隙裡噴湧而出。
“嗬……”
一聲悠長、空洞、仿佛從萬丈深淵底部刮上來的歎息,帶著濃重的濕土氣息,從那道漆黑的縫隙裡擠了出來。這聲音直接鑽進石頭的腦子,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石頭想後退,想尖叫,想抓起任何東西砸過去!可他的身體像是被凍在了原地,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隻有骨頭裡那股冰冷尖銳的刮撓感越來越劇烈,尤其是右手,仿佛裡麵的骨頭正在被無形的銼刀狠狠打磨,痛得他幾乎要暈厥過去。
那團泥漿怪物似乎“嗅”到了什麼。它那由汙泥構成的、沒有五官的“臉”,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向了石頭右手的方向。支撐身體的樹根挪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沉悶的“篤”。它朝著石頭,極其緩慢地“蠕動”了一小步。
惡臭撲麵而來。
石頭感到自己骨頭裡的寒意和那刮撓的劇痛瞬間暴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骨髓深處瘋狂地呼應著外麵的怪物!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和極致的恐懼,喉嚨裡爆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嘶吼:“滾開!彆過來!”
吼聲在死寂的屋子裡顯得格外淒厲。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彎腰,不顧右手那撕心裂肺的劇痛,一把抄起地上那個墊桌腳用的、足有小孩腦袋大小的粗糙石鎖!這石鎖死沉,平日裡他扛著都費勁,此刻在極度的恐懼和暴怒下,竟被他單手掄了起來!
“我砸死你個鬼東西——!”
石頭雙目赤紅,額頭上青筋暴跳,用儘全身的力氣,將沉重的石鎖朝著那團挪到屋子中央的、不斷滴淌泥漿的怪物,狠狠砸了過去!
呼!
石鎖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精準地砸中了那團蠕動的泥漿中心!
“噗嗤!”
一聲極其怪異的悶響!
沒有想象中骨骼碎裂的聲音,也沒有砸中實物的沉重感。那感覺,就像是一塊大石頭砸進了一灘深不見底的、粘稠無比的爛泥潭!
石鎖深深地陷了進去,瞬間被那蠕動的、散發著惡臭的泥漿包裹、吞噬!隻在泥漿表麵留下一個迅速合攏的凹陷,以及一圈被擠壓出來的、黑黃色的泥漿漣漪。
那怪物隻是微微晃動了一下,支撐它的粗大樹根穩穩地紮在地麵上,紋絲不動。它“臉”上那道漆黑的縫隙無聲地咧開了一些,仿佛在嘲弄石頭的徒勞。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石頭。他最後的反抗,像投入深淵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沒能真正激起。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吞噬了石鎖的泥漿怪物,身體內部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沉悶的攪動!仿佛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在裡麵瘋狂地翻滾、衝撞!泥漿構成的表麵劇烈地起伏、變形,凸起一個個尖銳的棱角,又瞬間塌陷下去!
“咕嚕…咕嚕嚕…”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沼澤冒泡的聲音從怪物體內傳出。緊接著,那怪物支撐身體的粗大樹根,劇烈地顫抖起來!包裹著樹根的泥漿和苔蘚簌簌剝落,露出了底下虯結扭曲、如同巨蟒般的木質紋理。那樹根像是突然擁有了生命,又像是被某種巨大的痛苦折磨著,瘋狂地扭曲、抽打地麵!
篤!篤篤篤!篤篤!
沉悶的敲打聲變得密集而狂亂,不再是移動,而是痛苦的掙紮!整個泥屋的地麵都在隨之震顫,牆角的灰塵簌簌落下。
怪物那泥漿構成的身體扭曲得更厲害了,那道漆黑的縫隙裡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尖銳又嘶啞的“咯咯”聲,充滿了混亂和痛苦。
石頭驚呆了,看著眼前這怪物突然失控般的異狀。難道……難道是那石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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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對!
他的目光猛地釘在怪物那瘋狂扭動的巨大樹根上!那虯結的木質紋理,那深紮入土、仿佛連接著大地的姿態……村東頭!老槐樹!
一個冰冷刺骨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進他的腦海——這怪物,根本就是老槐樹那龐大根係的一部分!是那口黑棺材裡埋著的東西,借著槐樹的根,爬了出來!它和槐樹,是一體的!
它怕的不是石鎖!是槐樹的根在劇痛!
石頭猛地想起自己踩碎骨哨時,老槐樹方向那戛然而止的嗚咽!哨子是它的一部分,哨子碎了,它的一部分被毀了!而自己剛才那拚儘全力砸過去的石鎖,不偏不倚,正好砸進了它由泥漿和怨念構成的核心,那沉重的撞擊和其中蘊含的、石頭暴怒絕望的意誌,順著這怪物與槐樹根係的神秘連接,狠狠地傳遞了過去!
它在承受雙重的反噬!
機會!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石頭不知道這混亂能持續多久,他隻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必須離開這裡!離開這口“活棺材”!
他強忍著骨頭裡那鑽心的劇痛和刺骨的寒冷,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朝著那扇敞開的破門衝去!他要衝進外麵的黑暗裡,離這鬼東西越遠越好!
就在他即將擦著那團瘋狂扭動、不斷滴落泥漿的怪物身體衝過門口的瞬間——
“嗚——!”
一聲比之前更加淒厲、更加絕望、仿佛無數冤魂同時尖嘯的嗚咽,猛地從那怪物漆黑的“嘴”裡爆發出來!這聲音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
與此同時,石頭右手骨頭裡那股尖銳的刮撓感,驟然變成了瘋狂的、撕裂般的劇痛!仿佛他整隻右手的骨骼,正在被無數細小的、冰冷的利齒從內部啃噬、撕扯!
“啊——!”石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衝勢驟停,整個人因為右手的劇痛和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撲倒!
就在他撲倒的刹那,那怪物瘋狂扭動的身體,尤其是那根粗大的、如同痛苦巨蟒般狂舞的樹根,猛地朝他抽打過來!速度並不快,卻帶著一種山崩般的沉重!
石頭眼睜睜看著那裹挾著濕泥和腐朽氣息的巨大陰影當頭壓下,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