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酒沉棺
>錢塘暴雨倒灌宗祠,地陷露出朱漆棺槨。
>棺蓋縫隙滲出暗紅酒液,異香撲鼻。
>阿爺用浸血麻繩捆棺:“莫聞!是太姑婆的‘女兒紅’!”
>當夜井水翻湧如沸,撈出纏紅繩的銀鎖。
>我舔舐棺液,鏡中倒影漸顯嫁衣。
>身後傳來阿爺的煙袋響:
>“傻囡…那是給你備的嫁衣…”
雨下瘋了。天像被捅漏的底,渾濁的湯水沒日沒夜地往下潑,砸在浙北老宅的黛瓦上,劈啪爆響,彙成黃濁的溪,裹著斷枝爛葉和死魚蝦蟹,在青石板巷弄裡橫衝直撞。空氣又濕又重,吸一口都帶著河泥的腥和百年老木頭漚爛的黴腐。錢塘江發了怒,濁浪滔天,倒灌進支流河汊,村子成了水窪裡的破船。村東頭那座供奉著列祖列宗、平日連咳嗽都不敢大聲的老祠堂,地基終於在這發了瘋的水裡泡酥了。
“轟——!”
一聲悶雷裹著牆倒屋塌的巨響從祠堂方向砸來,震得我家堂屋供桌上的白瓷觀音都晃了三晃。我縮在八仙桌旁,撥弄著冰涼的黃銅手爐,心裡貓撓似的。阿爺蹲在門檻內,吧嗒著那杆磨得鋥亮的紫銅煙鍋,火星子在潮濕的昏暗中明明滅滅。他溝壑縱橫的臉隱在煙霧裡,渾濁的老眼盯著門外白茫茫的水幕,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祖宗……不安生啊。”
話音未落,祠堂方向傳來一片變了調的喧嘩,夾雜著驚懼的哭喊:
“塌了!宗祠地陷了!露出個紅棺材!”
“邪門!那棺材……淌血酒咧!”
棺材?血酒?我心頭猛地一沉。
阿爺抽煙的動作僵住了,煙鍋裡的火星子“噗”地暗滅。他猛地站起身,佝僂的背繃得筆直,渾濁的眼睛裡射出兩道刀子似的寒光,死死釘向祠堂的方向。他沒說話,反手從門後抄起一卷浸得發黑、散發濃重桐油和血腥氣的粗麻繩,蓑衣都顧不上披,一頭就紮進了潑天的雨幕裡,瘦小的身影瞬間被灰蒙蒙的水牆吞沒。
這一等,等到天擦黑。雨勢稍歇,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嗚咽。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股刺骨的河腥和濃烈的……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到發齁的異香!阿爺回來了,渾身濕透像個水鬼,蓑衣滴滴答答淌著泥水,單薄的青布褂子緊貼在嶙峋的骨架上。他臉色灰敗,嘴唇烏紫,拄著麻繩卷的手抖得不成樣子。更紮眼的是他褲腿上,濺滿了大片大片……暗紅發粘的汙漬,像凝固的血,又像……陳年的酒糟?
“阿爺!”我趕緊去扶。
“站遠些!”阿爺猛地低喝,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打磨鏽鐵,帶著一股子滲進骨頭縫的寒氣。他踉蹌著走到堂屋中央,把那卷浸血的粗麻繩“咚”地一聲撂在冰涼的金磚地上,泥水混著暗紅濺開。
那股甜膩到令人頭暈的異香瞬間濃鬱了十倍,霸道地鑽進鼻腔,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和沉檀混合的詭異底調。
“朱漆棺……縫裡……滲出來的……”阿爺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睛裡翻湧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暴戾的決絕,“‘女兒紅’……是太姑婆的‘女兒紅’!”
女兒紅?我愣住了。浙地舊俗,生女埋酒於樹下,待女出嫁時取出宴客,謂之“女兒紅”。可……棺材裡滲“女兒紅”?還是太姑婆的?太姑婆不是……未嫁就早夭了嗎?
“怨氣……百年的怨氣……泡成了血酒……”阿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破風箱在抽氣,“沾不得!聞都聞不得!誰沾誰替她‘嫁’!”
他枯瘦如鷹爪的手猛地抓起地上那卷浸血的粗麻繩!繩子沉甸甸、濕漉漉,散發著桐油、血腥和河泥的混合氣味。阿爺用儘全身力氣,將那麻繩一圈又一圈,死死纏繞在自己枯瘦的腰上!動作又快又狠,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儀式感!
“捆棺!鎮煞!”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用力而扭曲變調,“用沾了黑狗心頭血的‘捆屍索’!壓住那口‘血酒棺’!”
說完,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再次轉身,一頭紮回門外依舊淅瀝的雨幕和濃得化不開的甜膩異香裡。佝僂的背影決絕得像撲火的飛蛾。
這一夜,寨子死寂得瘮人。連簷下躲雨的麻雀都噤了聲。那股甜膩的異香如同無形的蛛網,從祠堂方向彌漫過來,絲絲縷縷鑽進老宅的每一條縫隙,縈繞在鼻端,揮之不去。我躺在裡屋的雕花拔步床上,裹著錦被,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有一股從骨髓裡滲出來的陰寒。阿爺在祠堂守著那口邪棺,生死未卜。甜香熏得我頭暈腦脹,胃裡陣陣翻攪。
後半夜,一種新的聲音穿透死寂和甜香,由遠及近地傳來。
不是雨聲。
是……井水翻騰的聲音!
“咕嚕……咕嚕……嘩啦……!”
如同燒開了一大鍋滾水!激烈!狂躁!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井底瘋狂掙紮攪動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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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的來源……正是我家後院那口深不見底的老水井!
“嘩啦——!”
一聲劇烈的破水聲!像是有重物被拋出了水麵!
緊接著,是重物落地的悶響,“噗通”一聲,砸在井台濕滑的青石板上!
極致的恐懼讓我渾身汗毛倒豎!再也按捺不住,我掀開被子,赤著腳,像狸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溜到通往後院的小門邊,顫抖著拉開一條細縫。
慘白的月光吝嗇地灑在濕漉漉的井台上。
井口還在劇烈地翻湧著渾濁的水花,如同沸騰。
而在井台邊緣……
赫然躺著一件東西!
一個……嬰兒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銀質長命鎖!
鎖身纏滿了密密麻麻、浸透井水、顏色暗紅如血的……細麻繩!
紅繩濕漉漉地纏繞著銀鎖,勒進鎖身繁複的“福壽綿長”花紋縫隙裡,像無數條吸飽了血的螞蟥!銀鎖在月光下反射著慘白的光,那密密麻麻的血紅麻繩,卻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邪異!
井水……把這纏滿血繩的銀鎖……吐了出來?!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頭頂!我猛地縮回頭,背死死抵住冰涼的門板,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那鎖……那紅繩……是什麼東西?井裡有什麼?
這一夜,在極度的驚悸、甜膩的異香和井水翻騰的餘音中煎熬度過。直到天光艱難地透過雕花窗欞,在積著薄灰的地板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