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衣
>阿爺說公雞拜堂時千萬彆掀蓋頭。
>紅燭下我瞥見新娘手腕爬滿屍斑。
>合巹酒剛沾唇,她突然掐住我脖子:“郎君,喝了交杯酒,該入洞房了……”
>蓋頭滑落,露出半張腐爛的臉。
>窗外驟然陰風大作,紙錢混著嗩呐聲撞開窗戶。
>送親的紙人踩著高蹺飄進來,慘白臉上兩團胭脂紅得刺眼。
>為首紙人懷裡的公雞突然伸長脖子,尖喙啄破了我喉間的符咒。
>血滴在嫁衣上瞬間,我聽見自己胸腔裡傳來另一個心跳。
>香案上三支香齊齊攔腰折斷。
山坳裡的夜,黑得像潑了濃墨。風從老林子裡鑽出來,帶著濕冷的土腥氣和朽木的腐味,嗚嗚咽咽,像無數冤魂在哭。我穿著那身漿洗得發硬、針腳硌人的大紅喜服,僵坐在貼著褪色“囍”字的冰冷堂屋裡,手腳冰涼。
屋子裡隻點了兩支手腕粗的白蠟燭,燭淚像凝固的血,一層層堆疊在黃銅燭台上。燭光昏黃跳躍,把牆上那些斑駁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如同幢幢鬼影。空氣裡彌漫著劣質香燭的嗆人煙氣和一種若有若無的、像是陳年棺材板散發出的陰冷黴味。
“娃啊,”阿爺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磨過枯木,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扣著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渾濁的眼珠在昏暗中死死盯著我,裡麵是化不開的恐懼,“待會兒……待會兒公雞替她拜堂,你……你千萬!千萬!莫要掀那蓋頭!一眼都不能瞧!聽見沒?!”
我喉嚨發緊,想點頭,脖子卻僵得像塊木頭。手腕上被阿爺攥住的地方,刺骨的寒意順著血脈往裡鑽。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得我透不過氣。這門親事,從提起到現在,處處透著邪性。女方是山那邊趙家衝的,據說剛死了沒幾天,八字硬得邪門,要找個活人“配骨”,鎮住怨氣。我家窮,阿爺為了幾塊銀元和一口薄棺,就把我“嫁”了過來。
“吉時——到——!”
門外一聲尖利、拖長的吆喝,像夜梟的啼哭,猛地刺破死寂。那聲音毫無人氣,冰冷得瘮人。
“吱呀——”
沉重的、刷著劣質紅漆的木門被從外麵推開。一股更濃烈的陰風打著旋兒灌進來,吹得燭火瘋狂搖曳,幾乎熄滅。堂屋裡瞬間光影亂舞,鬼影憧憧。
幾個身影,僵硬地、悄無聲息地飄了進來。
是紙人!
慘白的臉,是用粗糙的草紙糊的,兩頰塗著兩團刺目的、血紅的圓形胭脂。眼睛是兩個空洞洞的黑窟窿,嘴巴卻用猩紅的顏料畫出一個極其誇張、咧到耳根的笑容。它們穿著同樣紙糊的、花花綠綠的“衣裳”,踩著高高的紙紮高蹺,走起來輕飄飄沒有一絲聲響,如同懸在半空。手裡捧著些紙糊的“嫁妝”——紙元寶、紙馬、紙轎子……在搖曳的燭光下,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虛假喜慶。
為首的紙人,懷裡抱著一隻活物。
一隻大公雞。
羽毛是罕見的墨黑色,油光水滑,在昏暗中泛著詭異的幽光。雞冠卻紅得發黑,像凝固的血塊。它被紙人僵硬的手臂抱著,脖子伸得老長,一雙黃豆大小的眼珠子,在燭光下反射著冰冷、毫無生氣的光,直勾勾地盯著我。那眼神,不像活物,倒像兩顆嵌在雞頭上的黑曜石。
紙人無聲地走到堂屋中央,麵對著我停下。抱著公雞的那個紙人,臉上那猩紅的笑容在燭光下扭曲著,顯得愈發詭異。它懷裡的黑公雞,喉嚨裡突然發出一聲極其短促、沙啞的“咕嚕”聲,像是喉嚨裡卡著痰。
“一拜——天——地——!”
門外那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毫無起伏,如同喪鐘。
抱著公雞的紙人,動作僵硬地彎下了腰。懷裡的黑公雞,脖子被帶著往前一點,尖喙微微開合,像是完成了一個無聲的叩拜。高蹺紙人跟著一起彎腰,慘白的臉和猩紅的笑容在燭光下晃動。
我僵硬地站著,手腳冰冷麻木,在阿爺近乎哀求的、充滿恐懼的目光逼視下,也機械地彎了彎腰。大紅蓋頭垂下的流蘇在我眼前晃動,隔絕了大部分視線,但我眼角的餘光,卻不受控製地瞥向了旁邊。
旁邊,站著我的“新娘”。
她也穿著大紅的嫁衣,同樣蓋著厚厚的紅蓋頭,身姿僵硬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風從門縫裡鑽進來,吹動了她寬大的袖口。
就在那大紅袖口滑落的一刹那——
我看見了!
一截露出的手腕!
那皮膚……絕不是活人的顏色!是一種死氣沉沉的、帶著灰敗的慘白!更可怕的是,在那慘白的皮膚上,赫然布滿了星星點點的、暗紫色的斑點!那些斑點邊緣模糊,深深淺淺,像腐敗的黴菌,又像凝固的淤血!
屍斑!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我頭皮炸開,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胃裡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喉嚨!阿爺的警告瘋狂地在腦海裡尖叫:“莫掀蓋頭!一眼都不能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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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儘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當場癱軟或尖叫出來。身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冷汗瞬間浸透了裡衣。
公雞拜堂的儀式在門外那冰冷指令下,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進行著。“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每一次彎腰,每一次那黑公雞無聲的點頭,都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狠狠砸在我的神經上。旁邊那具散發著無形寒氣的“屍體”,手腕上那刺目的屍斑,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
終於,那如同酷刑的拜堂結束了。
“禮——成——!送——入——洞——房——!”
尖利的聲音拖得老長,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終結感。
幾個紙人無聲地飄動起來,簇擁著我和旁邊那具蓋著紅蓋頭的“屍體”,往堂屋旁邊那間貼著更大“囍”字的廂房飄去。阿爺被擠在外麵,他布滿溝壑的臉上是極致的恐懼和絕望,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我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送入那間散發著更濃重黴味和陰冷氣息的“洞房”。
廂房裡更加昏暗,隻在靠牆的舊木桌上點了一根細細的紅燭。燭光微弱,勉強照亮桌上一對粗糙的白瓷酒杯,裡麵盛著渾濁的、暗紅色的液體——合巹酒。空氣裡那股陳年棺木的黴味混合著劣質香燭的氣息,濃得幾乎讓人窒息。
我和那“新娘”被紙人推搡著,僵硬地站在桌前。紙人們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傀儡,悄無聲息地退到了角落裡陰暗處,慘白的臉和猩紅的笑容隱在黑暗裡,隻剩下空洞的眼窩若隱若現。懷抱著黑公雞的那個紙人,就站在門邊的陰影裡,一動不動,隻有那公雞冰冷的眼珠,在暗處幽幽地反著光。
死寂。
令人發瘋的死寂。隻有紅燭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還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按照規矩,該喝合巹酒了。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幾乎感覺不到瓷杯的觸感。我用儘全身力氣,才勉強端起靠近我的那一杯。渾濁暗紅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劣質酒精和某種……類似鐵鏽的腥甜氣味。這氣味讓我胃裡又是一陣翻騰。
旁邊那蓋著紅蓋頭的“新娘”,也極其緩慢、極其僵硬地抬起了手。那截布滿暗紫色屍斑的手腕再次暴露在微弱的燭光下,刺得我眼睛生疼。她的手指同樣僵硬慘白,端起了另一杯酒。
手臂交錯。
我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的衣袖。隔著布料,一股砭骨的、如同寒冰般的冷意瞬間傳來!那不是活人該有的體溫!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我閉上眼,屏住呼吸,隻想快點結束這噩夢般的儀式。我顫抖著將酒杯湊近毫無血色的嘴唇,那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直衝鼻腔。
就在那冰涼的杯沿即將沾上我嘴唇的瞬間——
“郎——君——”
一個冰冷、黏膩、帶著濃重濕氣、如同從水底淤泥裡擠出來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我耳邊響起!
聲音的來源……正是旁邊那蓋著紅蓋頭的“新娘”!
“喝了……交杯酒……”那濕冷的聲音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該……入洞房……了……”
“啊——!”
極致的恐懼瞬間衝垮了理智!我魂飛魄散,驚叫一聲,手中的酒杯脫手摔落在地!
“啪嚓!”
白瓷碎裂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暗紅的酒液潑灑在冰冷的地麵上,像一灘汙血。
就在我驚叫失手的同時,旁邊那“新娘”蓋著紅蓋頭的頭顱,猛地轉了過來!正對著我!
緊接著,一隻冰冷、僵硬、帶著刺骨寒意的手,如同鐵鉗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呃……嗬……”我喉嚨被死死扼住,所有的聲音都被掐斷!呼吸瞬間停滯!那力量大得驚人,冰冷的手指如同五根鋼釘,深深嵌入我的皮肉!眼前陣陣發黑!
巨大的恐懼和窒息感讓我瘋狂掙紮,手腳亂蹬,身體劇烈扭動!
在我掙紮的劇烈晃動中,那頂厚厚的大紅蓋頭,終於……滑落了!
蓋頭下,露出的……是半張臉!
左邊的一半,依稀還能看出是個年輕女子的輪廓,皮膚是死人的慘白。而右邊的一半……卻已經腐爛!皮膚像泡脹的爛布,呈現出令人作嘔的黃綠色,黏糊糊地往下塌陷,露出底下暗紅發黑的腐肉!幾隻肥白的蛆蟲,正從那腐爛的眼窩和塌陷的鼻梁腐肉裡,慢悠悠地鑽出來,又慢悠悠地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