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沉重而粘滯的踏水聲,在死寂的蓮葉水域中孤獨地回蕩。每一次抬起灌鉛般的腿,每一次陷入冰冷腐臭的淤泥,都牽扯著全身崩裂的傷口和靈魂深處狂暴衝突的力量,帶來一陣陣令人窒息的劇痛和眩暈。
紀辰佝僂著身體,如同背負著整片沼澤的重量,艱難地跋涉。左臂緊緊攬著蘇婉兒冰冷卻透出一絲微弱暖意的肩背,右臂則將包裹著小林的光繭和那截朽木死死護在胸前。三個人的生命,沉甸甸地壓在他幾乎散架的骨骼和瀕臨崩潰的經脈上。
暗藍金色的血液依舊從崩裂的皮膚下不斷滲出,混著泥水,在他身後拖出一道短暫存在即被濁流吞沒的詭異痕跡。眉心的藍金石碑印記黯淡無光,裂痕縱橫,每一次微弱的閃爍都如同抽搐,帶來灼燒靈魂的痛楚。體內,開天、寒核、歸墟三條力量怒龍雖被新生的涅盤之力和他自身的意誌強行約束在“枷鎖”之中,不再瞬間致命,但那持續不斷的、如同將人放在磨盤上緩慢碾磨的衝突與撕扯,無時無刻不在消耗著他僅存的生命力。
他的視線模糊,呼吸如同破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泥水的腥臭和肺腑的血氣。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浮沉,僅靠著一股鋼鐵般的守護意誌強行凝聚,指引著方向——東北。靈魂深處,雷克留下的坐標如同黑暗囚牢裡唯一的光斑,堅定地閃爍著。
不能停。停下就是永恒的沉淪。
他機械地邁動雙腿,踩過漂浮的巨大蓮葉。這些墨綠色的植物厚實而滑膩,邊緣帶著鋸齒,不時試圖纏繞他的腳踝,被他體表下意識流轉的、微弱到極致的藍金歸墟之力無聲地震開、湮滅成細微的粉末。但這細微的力量消耗,也讓他一陣搖晃,險些栽倒。
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痛苦和前行是真實的。
不知跋涉了多久,周圍的景物開始逐漸變化。水麵漂浮的腐爛植物越來越少,水質卻變得更加粘稠,顏色呈現出一種不祥的、如同稀釋血液般的暗紅。空氣中彌漫的腐敗氣息漸漸被另一種更加奇異、更加令人不安的氣味所取代——那是一種濃鬱的、甜膩中帶著腐朽的腥氣,像是無數種菌類混合發酵後,又摻雜了某種陳舊血腥的味道。
前方,那片在視野儘頭匍匐了許久的巨大菌類叢林,終於近在眼前。
與其說是叢林,不如說是一片由巨大真菌構成的、光怪陸離的恐怖森林。
無數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菌類拔“水”而起。有的如同撐開的巨傘,傘蓋直徑超過十丈,表麵覆蓋著厚厚的、不斷簌簌飄落熒光孢子的絨毛,傘蓋下緣垂落著無數粘稠的、如同觸須般的菌絲,緩緩搖曳。有的則如同扭曲的、布滿瘤節和孔洞的巨樹樹乾,高度驚人,頂端噴吐著淡淡的、色彩斑斕的毒霧。還有的如同巨大的、跳動的心臟或大腦,表麵布滿虯結的血管狀脈絡,發出低沉而規律的搏動聲,每一次搏動都讓周圍的水麵蕩漾起詭異的波紋。
這些菌株呈現出令人眩暈的色彩:幽藍、慘綠、暗紫、猩紅…它們自身散發著強弱不一的生物熒光,將這片水域映照得一片光怪陸離,如同墮入了某個噩夢深處的調色盤。光線扭曲,陰影蠕動,空氣中漂浮著肉眼可見的、各種顏色的孢子塵霧,吸入口鼻帶著一種微麻的刺痛感。
水麵上,漂浮著厚厚一層如同油脂般的、五彩斑斕的菌膜,不時有氣泡從下方冒出,破裂時釋放出更濃烈的甜腥腐氣。無數粗壯或纖細的菌絲如同活物的觸手,在水下緩慢地蠕動、交織,形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粘稠的死亡之網。
這裡的光線更加黯淡,空氣粘稠得如同液態,那股甜膩的腐朽氣息無孔不入,試圖鑽入人的大腦,帶來陣陣眩暈和幻覺。
紀辰的腳步停在了這片詭異菌林的外緣。靈魂深處的坐標清晰地指示,必須穿過這片叢林,才能更接近目標。
危險。極致的危險。
每一種感官都在向他尖嘯著警告。這片菌林散發出的氣息,遠比那些蠻荒巨獸更加詭異、更加深邃,帶著一種古老的、冰冷的、仿佛能侵蝕靈魂的惡意。
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蘇婉兒和小林。蘇婉兒呼吸微弱,體表的藍金光紋在周圍菌株熒光照耀下顯得更加黯淡,那絲新生的涅盤之火如同暴風雨中的燭火,搖曳不定。小林的能量光繭也微微波動,似乎對周圍的環境本能地感到不適。
沒有退路。
紀辰深吸一口氣,那甜腥腐爛的空氣刺得他喉嚨火辣辣地痛。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懷抱兩人的姿勢,將她們緊緊地護住。隨即,他調動起體內那被枷鎖束縛的、桀驁不馴的藍金歸墟之力,不再是用於攻擊或移動,而是極度內斂地、艱難地在體表形成一層薄如蟬翼、幾乎看不見的暗藍金色能量薄膜。
這層薄膜微弱地流轉著,將三人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歸墟之力細微地吞噬著試圖靠近的孢子塵霧和甜腥氣息,開天鋒芒的銳意逼開那些試圖纏繞上來的粘稠菌絲,寒核凍結的冷意則降低著自身生命氣息的散發,如同將三人暫時“凍結”在這片活躍的生態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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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能做到的極限。維持這層薄膜,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對精神和力量都是巨大的負擔。額心的印記又傳來一陣灼痛。
他邁步,踏入了這片光怪陸離的菌之森林。
一進入其中,周圍的壓力陡然增大。光線被扭曲,聲音被吸收,隻剩下菌株搏動、孢子飄落、以及菌絲在水下蠕動的細微窸窣聲,混合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背景音,無孔不入地侵蝕著人的神經。
水下的菌絲網絡更加密集,如同活物般試圖纏繞他的雙腿,都被那層薄薄的能量薄膜艱難地滑開或震斷。每一步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漂浮的菌膜粘稠無比,走在上麵如同陷入膠水沼澤。
紀辰屏住呼吸,將感知提升到極限,艱難地辨認著方向,在巨大的菌株之間迂回穿行。他儘量避開那些噴吐毒霧的、搏動劇烈的、或者散發著特彆濃鬱光芒的菌株。
然而,這片活著的森林仿佛擁有某種ectivensciousness集體意識)。他的闖入,儘管極其小心,依然像一顆石子投入了粘稠的油池,引起了細微卻持續擴散的漣漪。
周圍菌株的光芒閃爍頻率開始改變,那些垂落的粘稠菌絲搖曳的幅度加大,水底菌絲網絡的蠕動變得更加頻繁。空氣中漂浮的孢子塵霧似乎受到了無形的指引,開始朝著他們三人緩緩彙聚而來,如同被蜜糖吸引的蠅群,不斷撞擊、附著在紀辰體表的能量薄膜上,發出細微的“滋滋”聲,試圖腐蝕、滲透。
薄膜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紀辰的臉色更加蒼白,身體搖晃了一下,不得不消耗更多力量來維持薄膜的完整。
這樣下去不行!消耗太大,根本撐不到穿過這片叢林!
必須更快!或者…找到一條“安全”的路徑?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菌株的分布並非完全均勻,有些區域的熒光明顯黯淡,菌絲和孢子的活性也似乎較低。那是…被某種力量抑製了?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左前方不遠處。
那裡,一株異常巨大、形態如同腐爛巨人肝臟般的暗紫色菌株下方,水麵的菌膜破碎,露出一小片相對“乾淨”的水域。而在這片水域的邊緣,一具龐大的、半沉半浮的骸骨,靜靜地躺在那裡。
那似乎是一頭沼澤巨獸的骸骨,體型不比之前那“島嶼巨獸”小多少。它的血肉早已被吞噬殆儘,隻剩下灰白色的、布滿咬痕和腐蝕痕跡的巨大骨架。許多粗壯的菌絲從水底伸出,纏繞在骨架上,甚至從骨頭的縫隙中鑽出,似乎在汲取著最後一點養分。骸骨周圍的菌類生長明顯受到了抑製,光芒黯淡,孢子稀少。
巨獸的殘骸…它們的骸骨似乎能一定程度上排斥這些菌類的活性?
一個危險的念頭劃過紀辰的腦海。
或許…沿著這些巨獸骸骨分布的路徑前行,能減少消耗,更快穿過這片菌林?
沒有時間猶豫。體表的能量薄膜正在加速消耗。
紀辰咬緊牙關,小心翼翼地調整方向,朝著那具巨大的骸骨跋涉過去。
越靠近骸骨,周圍菌類的活性果然明顯降低。撞擊在能量薄膜上的孢子減少了,水下菌絲的纏繞也變得稀疏。壓力驟減。
紀辰微微鬆了口氣,但警惕之心絲毫未減。他謹慎地踏足那片被骸骨影響的水域,繞著那巨大的、被菌絲部分纏繞的灰白骨架前行。
暫時安全了一些。
他加快腳步,目光搜尋著下一具可能存在的骸骨。果然,在前方百餘丈外,另一具稍小一些、形似巨鱷的骨架半埋在淤泥中,周圍同樣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菌類低活性區域。
一條由死亡巨獸骸骨鋪就的、蜿蜒曲折的路徑,隱約呈現在這片恐怖的菌林之中!
希望的光芒微微亮起。紀辰精神一振,忍著劇痛,沿著這條死亡路徑艱難前行。
一具,兩具,三具……
他不斷發現著新的巨獸骸骨。這些骸骨大小形態各異,死亡時間也似乎不同,有的相對新鮮,還掛著絲縷血肉,吸引著大量菌絲瘋狂纏繞汲取;有的則早已風化嚴重,變成了菌絲的巢穴,隻有巨大的骨架輪廓還能依稀辨認。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其周圍小片區域,菌類的活性和攻擊性都會顯著降低。
這條路徑並非筆直,時常需要繞行,但確實極大地減少了紀辰的力量消耗,速度提升了不少。
然而,隨著深入,紀辰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這些巨獸…為何會集中死在這裡?而且骸骨分布似乎隱隱形成了一條指向菌林深處的軌跡?
它們不像是在此自然死亡,更像是…被什麼力量驅趕、或者說,被某種存在狩獵後,刻意丟棄或聚集於此的?
這個念頭讓他脊背發涼。
就在他經過一具特彆新鮮、甚至還能看到巨大牙印和撕裂傷口的類猿巨獸骸骨時——
咕嚕…咕嚕嚕……
一陣異常沉悶、如同地底悶雷般的聲響,從前方的菌林深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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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辰猛地停下腳步,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那聲音並非來自水麵,而是源自…腳下深深的淤泥之下!低沉、厚重,帶著某種令人心悸的規律性,仿佛某個沉睡的龐然巨物正在翻身,或者…是某種巨大無比的心臟在搏動!
隨著這沉悶聲響的傳來,整片菌林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所有菌株的光芒驟然亮起,搖曳的菌絲瘋狂舞動,噴吐的毒霧更加濃鬱,水底菌絲網絡的蠕動瞬間加劇,如同沸騰般攪動著暗紅色的水流!
紀辰體表那層能量薄膜遭受的壓力陡然倍增!瞬間黯淡下去,幾乎透明!噗!他又是一口逆血噴出,眼前發黑,險些跪倒在泥水中!
懷中的蘇婉兒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痛苦呻吟,她體表一道剛剛愈合少許的裂痕再次崩開,鮮血滲出。小林的光繭也劇烈波動起來!
而更讓他瞳孔驟縮的是——前方那由巨獸骸骨鋪就的、原本還算清晰的路徑,在水底菌絲網絡的瘋狂蠕動和攪起的渾濁淤泥掩蓋下,正在迅速變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較小的骸骨,直接被狂暴的菌絲拖入了淤泥深處,消失不見!
腳下的“安全”路徑,正在消失!
那沉悶的、來自地底深處的搏動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接近!仿佛那個沉睡的恐怖存在,正在被徹底驚醒!
整片菌林,活了!變成了一個充滿極致惡意的、擇人而噬的活體陷阱!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淹沒了紀辰!
退?無路可退!後方軍林同樣已被徹底激活!
進?路徑正在消失,前方是未知的、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氣息的恐怖源頭!
停滯?周圍的菌絲和孢子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正瘋狂彙聚而來,體表的能量薄膜即將徹底破碎!
絕境!再次降臨!
紀辰的瞳孔之中,那沉靜的暗藍金色瞬間被逼到極致的光芒所取代!瘋狂、決絕、以及一絲被逼入絕境的野獸般的猙獰,在他眼底急速凝聚!
不能死在這裡!
他猛地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生命垂危的兩人,又猛地抬頭望向菌林深處那沉悶搏動傳來的方向,那裡是雷克坐標指引的方位!
坐標…必須到達!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不再試圖維持那脆弱的能量薄膜!不再小心翼翼地規避!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誌!所有的生命!賭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