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百骨霜
偏殿的門被推開,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骨粉和焦土味道的氣息,湧了進來。
周稷佝僂著背,赤著雙足,無聲無息地走近。
他腰間纏繞的九十九串人指骨,隨著他的步伐輕輕碰撞,發出瘮人的“哢嗒”聲。
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沉甸甸的粗陶壇,壇口用浸過桐油的粗麻布封著。
“慕容姑娘,”周稷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石摩擦,“你要的‘百骨霜’…新製的。”
他將陶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張布滿汙漬的案幾上。
壇身冰涼,似乎剛從陰冷的地窖取出。
慕容昭的目光,掃過那陶壇,又落在周稷沾滿新鮮泥汙的赤腳,和麻衣下擺上。“
周大人剛從‘血田’回來?骨粉…夠麼?”她問道,語氣平靜,眼神卻銳利如針。
周稷枯瘦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窩深陷處的陰影,顯得更加濃重。
“夠。”他簡短地回答,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一串顏色格外慘白的人指骨。
“石趙降卒的坑…新填了三百。骨粉…管夠。”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談論一點小事。
“隻是…骨粉肥田,中和地力尚可。這‘厭漢穗’的邪毒…”
“根子在拓跋食土的地巫邪術,和人心怨念…單靠骨粉,怕是無根之水。”
慕容昭沉默地,走到案幾旁,解開陶壇的封布。
一股極其濃烈、混合著陳年血腥與石灰粉末的奇異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壇內是近乎純白的粉末,細膩如雪,卻沉重異常。
這是用不同年齡、不同體質、甚至不同死狀的人骨。
以秘法反複煆燒、研磨、過篩,最後混入特製藥液,調和而成。
這是周稷“骨粉肥田術”的核心,也是他“屍農司”維持鄴城,那點可憐收成的根基。
她取出一枚銀針,探入骨粉。銀針瞬間蒙上一層,詭異的灰黑色。
“怨氣深重…”慕容昭低語,眉頭緊鎖。
她轉身,從一堆麥穗中,挑出一株染著妖異紫光的“厭漢穗”。
小心地將其根部,浸入盛滿“百骨霜”的陶碗。
碗中清水,瞬間變得渾濁不堪,那紫光竟如同活物般,在渾濁的水中掙紮、扭曲!
一股更強烈的甜腥氣,爆發出來。
“看!”慕容昭指著碗中異象,“骨中陰寒怨氣,竟似滋養了這邪毒!”
周稷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碗中掙紮的紫光,乾裂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他腰間的人指骨串,又發出一陣輕微的“哢嗒”聲。
“那又如何?”他的聲音,依舊毫無起伏,
“骨粉,已是鄴城能拿出的…最‘乾淨’的東西了。”
“這土地…本就浸透了血和恨。再多一點怨氣…又何妨?”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沾了一點碗中,渾濁的水。
放在鼻端嗅了嗅,那濃烈的甜腥,讓他深陷的眼窩,抽搐了一下。
“拓跋食土想用地脈邪毒毀了鄴城…我們…就用鄴城地下的屍骨怨氣…頂回去!”
“以毒攻毒,以怨…製怨!”
“不夠!”慕容昭猛地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激動。
“周大人,以怨製怨,隻會讓這片土地,徹底淪為修羅場!”
“那些流民…癲狂啃食彼此時,心中湧動的,又何嘗不是拓跋食土引燃的怨毒?”
“我們需要的,不是滋養這毒,而是…淨化!是斬斷它!”
第二幕蚯蚓菌
她快步走到殿內一角,那裡擺放著幾盆,剛從城外“血田”邊緣,挖回來的野草。
這些尚未被毒麥侵蝕的野草,其中一株根係特彆發達的酸模草,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小心翼翼地,將其連根拔起,仔細剝離根須上,附著的土壤。
土壤中,一些極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菌絲,纏繞在草根上。
“蚯蚓菌…”慕容昭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拓跋食土這邪術,懼新墾荒土,懼此生機勃勃的菌群!或許這便是破局之眼!”
“骨粉的陰寒,中和邪毒烈性,蚯蚓菌的生機…斬斷其怨念根源!”
她立刻取來金針,手法快如閃電,精準地刺入,那株酸模草的幾個特定節點。
金針渡厄術,激發著植物本身微弱的生機。
也引導著根須上,那些細微的菌絲,發出幾乎不可察覺的瑩潤微光。
周稷看著慕容昭,專注而充滿生機的動作。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那串,代表死亡與罪孽的人指骨。
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他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
“城外‘肉畜坑’旁…有一片新翻的荒地…原是準備埋…‘處理’掉的病畜的…”
“土是新土,翻得深…下麵…蚯蚓多。”慕容昭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周稷。
這位掌管著鄴城,最黑暗農業的屍農司主。
此刻佝僂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輕輕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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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與…一絲微弱的救贖渴望。
“那片地…可以給你用。”周稷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沙啞。
“但…慕容姑娘…動作要快。城裡…壓不住了。陳喪的刀…已經砍鈍了好幾把…”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殿外遙遠的街巷深處出現異響。
又傳來幾聲模糊不清、卻飽含瘋狂的嘶吼和淒厲的哭喊,撕破了鄴城死寂的夜。
慕容昭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金針,和那株帶著微弱生機的酸木草。
她右手腕的斷刃護符貼緊皮膚,傳來冰冷的觸感。
“我明白。”她的聲音,恢複了清冷與堅定。
“周大人,煩請備好‘百骨霜’,越多越好。天亮之前,我們…去那片新土!”
周稷不再言語,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抱起了那個沉甸甸的骨粉壇子。
他佝僂著背,像一截會移動的枯木,無聲地退出了偏殿,再次融入濃稠的黑暗。
他腰間的人指骨串,在黑暗中發出最後幾聲,微弱的“哢嗒”聲,如同亡魂的歎息。
慕容昭的目光,重新落回藥鼎。
這一次,她取出一小撮,閃爍著微光的蚯蚓菌絲。
投入鼎中,與新的藥草和一小撮“百骨霜”混合。
鼎中的藥液,在炭火的舔舐下,翻騰起一種奇異的、帶著微弱生機的青綠色氣泡。
第三幕血田驚
子夜已過,鄴城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塊。
城西,“肉畜坑”旁那片新翻的荒地,成了周稷口中“最後的試驗田”。
刺鼻的腐臭和血腥味,從旁邊的屍坑中,源源不斷地彌漫過來,幾乎令人窒息。
但此刻,這片新土卻成了,鄴城唯一的希望之地。
數十名乞活軍老卒,在陳喪的指揮下,沉默而高效地勞作著。
他們麵罩粗麻布,眼神麻木,搬運著一車車,散發濃烈怨毒氣息的“百骨霜”。
然後均勻地,撒入新翻開的、還帶著濕潤土腥味的土壤中。
骨粉甫一接觸泥土,便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仿佛冰水澆在燒紅的鐵塊上,騰起縷縷帶著甜腥味的白煙。
新土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陰冷。
慕容昭站在田壟高處,素紗襦裙在夜風中,微微飄動。
她手中捧著一個粗陶大碗,碗中是粘稠的、閃爍著,微弱青綠色熒光的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