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承恩殿
鄴宮,承恩殿。這裡曾是石虎尋歡作樂、極儘奢靡之所。
如今卻成了冉閔,臨時處理軍政的要地。
巨大的殿宇,在冬日顯得,格外空曠寒冷,雖然四角燃著熊熊的炭盆。
但跳躍的火光,也隻能勉強驅散,一小片區域的寒意。
更多的角落,依舊沉浸在,濃重的陰影裡。
殿內陳設簡樸,甚至有些粗陋,昔日的金玉珠翠,早已被搜刮一空。
隻剩下笨重的石座,和幾張磨損的案幾。
無聲地訴說著,這座宮殿經曆過的,滄桑與掠奪。
此刻,殿內燈火通明。主位之上,冉閔端坐如山。
他並未著甲,隻穿了一身,玄色的常服。
腰間束著犀帶,懸著那柄跟隨他,征戰多年的橫刀。
刀鞘古樸,暗啞無光,卻比任何華麗的裝飾,都更能彰顯主人的威嚴與殺伐之氣。
他麵容沉靜,眼神如同深潭,不起波瀾。
隻是偶爾掃過,殿門方向時,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寒冰般的銳芒。
董猙如同最忠誠的影子,侍立在冉閔身側,稍後的陰影裡。
青銅狼首麵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隻有麵具眼孔中,那兩點幽光在跳動。
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狼瞳,冰冷地注視著,殿中的一切。
他高大的身軀,裹在厚重的黑甲裡,散發著無形的壓迫感。
下首兩側的案幾後,坐著幾人。
地藏使換上了一身,相對體麵的錦袍,臉上堆著慣有的圓滑笑容。
眼神卻在冉閔、董猙之間,滴溜溜地轉著,顯得格外謹慎。
還有幾名鄴城留守的、品級不高的文吏,個個正襟危坐,大氣不敢出。
殿內的氣氛,與其說是接風宴,不如說是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
空氣裡彌漫著,炭火味、淡淡的酒氣。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從宮外飄進來的、焚燒屍體的焦糊味。
第二幕鴻門宴
殿門被推開,一股強勁的寒風,裹挾著雪粒卷入。
周玘在兩名隨從的簇擁下,昂首走了進來。
他換上了一身,更顯正式的紫色官袍,頭戴進賢冠,臉上帶著矜持而得體的微笑。
仿佛不是來到一座,被瘟疫和死亡籠罩的危城,而是步入建康某處,清雅的宴席。
“下官周玘,參見魏王!”
周玘走到殿中,對著主位的冉閔,躬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隻是那“魏王”的稱呼,帶著一絲東晉朝廷,刻意不承認其帝號的微妙貶抑。
冉閔微微抬手,聲音平淡無波:“周天使不必多禮。風雪勞頓,請坐。”
他指了指下首左側,預留的空位。
“謝魏王。”周玘直起身,目光快速掃過殿內眾人。
在董猙那猙獰的狼首麵具上,停留了一瞬。
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和忌憚。
隨即恢複如常,從容落座。他的兩名隨從,則侍立在他身後。
“鄴城苦寒,又遭疫禍,本王招待不周,唯有些薄酒粗食,聊表心意。”
冉閔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低沉而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
他拍了拍手,幾名同樣蒙著口鼻的宮人低著頭,端著漆盤魚貫而入。
盤中所盛,不過是些簡單的炙肉、醃菜、粟米飯,還有幾壺渾濁的土酒。
在這等情境下,已算是難得的款待。酒菜被一一放置在,各位賓客的案幾上。
周玘看著案上粗糙的食物,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倨傲和嫌棄。
他象征性地拿起酒杯,對著冉閔,遙遙一舉。
魏王客氣。下官奉旨而來,職責所在,不敢言苦。
隻盼朝廷所賜良藥,能解鄴城倒懸之急,不負天子仁德,庾公厚望。
他再次,強調了“庾公”。
“朝廷恩德,本王銘記。”冉閔也舉起酒杯,目光平靜地看著周玘。
天使送藥及時,更是雪中送炭。
慕容醫官已查驗過藥材,皆為上品,深表感激。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隻是,不知天使此行,除送藥外,朝廷…還有何示下?”
來了!正題來了!殿內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地藏使臉上的笑容更盛,眼神卻更加警惕。
周玘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臉上那悲天憫人的表情,再次浮現。
魏王明鑒。天子與庾公,心係北地黎庶,日夜憂心。
此次瘟疫,來勢洶洶,恐非天災,實乃人禍啊!
他聲音提高,帶著一種,痛心疾首的意味。
下官一路行來,聞聽鄴城軍民皆言,此乃羯酋石祗喪心病狂,投毒所致!
此等滅絕人性之舉,天人共憤!
他觀察著,冉閔的反應。冉閔麵無表情,隻是端著酒杯,目光沉靜地看著他。
周玘繼續道:“然,石祗雖惡,終是疥癬之疾。”
“朝廷所慮者,乃是魏王所頒之‘殺胡令’!”
他語氣陡然變得嚴肅,甚至帶上了,一絲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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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令一出,固然凝聚漢心,然則殺戮過甚,血流漂杵!
豈不聞‘殺降不祥’、‘戾氣衝霄’?
此次瘟疫,難保不是上天震怒,降下災殃,以示懲戒啊!
圖窮匕見!他終於撕下了“送藥”的偽裝,亮出了庾冰真正的毒牙。
借瘟疫之名,攻擊冉閔的根基“殺胡令”,動搖其統治的合法性!
甚至暗示,瘟疫是冉閔的暴行,招來的天譴!
殿內瞬間死寂,炭火劈啪的聲響,格外刺耳。
董猙麵具後的目光,驟然變得無比銳利。
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聲。
地藏使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幾名文吏更是嚇得臉色慘白,幾乎要癱軟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之上。
冉閔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底與石案接觸,發出“篤”的一聲輕響。
在這死寂的大殿中,卻如同驚雷。
他抬起頭,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但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卻如同冰封萬載的玄冰。
驟然迸射出,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直直地刺向周玘!
那目光中沒有憤怒,沒有激動,隻有一種俯瞰螻蟻般的、純粹的、冰冷的殺意!
周玘被他看得,心頭猛地一寒。
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視他靈魂深處的,肮臟算計。
他強自鎮定,端起酒杯想掩飾,手卻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天譴?”冉閔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金鐵摩擦般的穿透力。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冰冷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