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偽譜成
空氣沉悶壓抑,混雜著濃烈的,劣質墨汁味、陳腐的紙張黴味。
還有盧辯身上,散發出的、如同附骨之蛆般,揮之不去的藥味和血腥氣。
這是一間,位於明堂地下的狹小密室,原本是存放陳年文牒的庫房。
此刻卻被臨時改造成了,偽造文書的“戰場”。
昏黃的燭光下,盧辯伏在一張,巨大的案幾前。
上麵堆滿了,各種古籍殘卷、空白卷軸、印泥和刀具。
他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肘部磨得透亮的舊士人袍。
身形瘦削得如同一根,隨時會折斷的蘆葦。
臉色是一種,久病沉屙的蠟黃,顴骨高聳,眼窩深陷。
唯有一雙眼睛,燃燒著一種病態的、混合著刻骨仇恨,與瘋狂執念的火焰。
他正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扯得單薄的肩膀,劇烈聳動。
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用手帕死死捂住嘴。
拿開時,雪白的絲帕上,已浸染了大片刺目的暗紅。
案幾中央,攤開著一卷剛剛完成,主體內容的巨大帛書。
帛紙是一種罕見的、帶著淡淡米黃色的“雙絲繭”紙,堅韌細膩,是前朝宮廷秘藏。
紙上墨跡淋漓,筆法雄渾大氣。
赫然是以一種極其高明的、模仿前朝書法大家鐘繇的筆意,書寫的《冉氏宗譜》!
譜係從傳說中的,黃帝臣子冉季開始,曆經夏商周秦漢魏晉。
枝蔓分明,一直延續到冉閔之父冉良,譜中對冉良的記載,尤為詳儘。
將其描繪成忠勇無雙、力戰殉國的漢家脊梁,字裡行間,充滿了敬仰與悲壯。
“咳…咳咳…庾冰…庾季堅…”盧辯喘息著,盯著宗譜上冉良的名字。
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如同淬毒的匕首。
“你構陷我盧氏滿門…逼我父懸梁…辱我母投井…此仇…不共戴天!”
他顫抖著拿起一支,細若牛毛的特製鼠須筆,蘸了蘸硯台中的血鏽墨。
這是一種色澤暗沉如血、散發著奇特腥味的墨汁,混合了人血和鐵鏽。
開始在宗譜的邊角空白處,極其隱蔽地添加一行行,微若蚊蚋的小字注釋。
這些注釋的內容,極其惡毒!
它們以一種,看似客觀考據的口吻,暗示冉閔在父親冉良,被石虎圍困時的表現。
曾“按兵不動,坐視父亡”,甚至“暗通胡酋,欲以父首級換己前程”!
字字誅心,句句如刀。
將“冉閔弑父”的滔天罪名,巧妙地編織進了這本,看似煌煌正史的家譜之中!
每一筆落下,盧辯眼中的瘋狂,就更盛一分。
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扭曲的快意,仿佛那筆尖流淌的不是墨,而是庾冰的血!
第二幕亂士族
“盧先生…此譜…真能亂那建康士族之心?”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
無相僧如同融入陰影的雕像,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密室角落。
他臉上戴著那張,毫無表情的白色瓷質麵具。
頸間那串由九十九顆不同民族臼齒,串成的念珠,在燭光下泛著慘白的光。
“亂?”盧辯猛地抬起頭。
蠟黃的臉上,露出一抹病態的、近乎癲狂的冷笑,聲音因激動而尖利。
“何止是亂!我要讓他們…狗咬狗!咬得滿嘴毛!咬得…斷子絕孫!”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又是一口鮮血,噴在捂嘴的絲帕上。
“庾冰…王導…謝安…這些自詡清流、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他們最在乎什麼?血脈!門第!祖宗清名!”
他枯瘦的手指,狠狠戳著宗譜上,那些顯赫的姓氏。
“這本‘冉氏族譜’…一旦‘出土’於前朝太廟…便是‘天命’所歸的鐵證!”
“證明冉閔血脈…貴不可言!足以…稱帝!”他眼中閃爍著,陰謀得逞的光芒。
“而那些被我‘考據’出的‘秘聞’…就像丟進茅坑的石子!”
“建康那群士族狗,為了撇清自己,為了證明自己,才是‘忠孝’楷模…”
“他們會像聞到血腥的鯊魚,會瘋狂地挖掘、傳播、添油加醋!”
“他們會親手…把‘冉閔弑父’這盆臟水…潑遍天下!”
“讓冉閔…百口莫辯!讓庾冰…引火燒身!哈哈…咳咳咳!”
他狂笑起來,笑聲混合著劇烈的咳嗽,如同夜梟啼血。
在狹小的密室裡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他拿起那個從不離身的紫砂小壺,狠狠灌了幾口,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黑色藥汁。
藥力似乎暫時壓製了咳嗽,他蠟黃的臉上,泛起一絲詭異的紅暈。
他小心翼翼地,將偽造完成的《冉氏宗譜》卷起。
用一種特製的、混合了魚膠和石灰的粘合劑,密封兩端。
然後,他將宗譜放入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由整塊陰沉木掏空製成的長條匣中。
木匣表麵,用刀刻著幾個古樸的篆字:“大魏天命,冉氏源流”。
“無相大師…”盧辯將木匣鄭重地,遞給無相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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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帶著一種,完成使命般的疲憊與瘋狂。
“將此匣…埋入洛陽前朝太廟…漢高祖靈位…正下方三尺處!”
“務必…讓‘它’在…最‘合適’的時機…被最‘合適’的人…‘發現’!”
無相僧枯槁的手接過木匣,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無儘的怨毒。
他沒有任何言語,隻是微微頷首,黑袍微動。
便如同鬼魅般,融入密室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密室裡隻剩下盧辯一人,燭火將他枯瘦的身影,投在牆壁上。
拉得很長,扭曲晃動,如同索命的幽魂。他癱坐在椅子上,劇烈地喘息著。
看著自己布滿青黑色毒斑、沾滿墨跡和血跡的雙手,眼中那瘋狂的火焰漸漸熄滅。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自我厭惡的虛無。
他顫抖著,從案幾角落,拿起一本封麵殘破的《論語》,翻到《裡仁篇》。
手指顫抖著撫過“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的字句,低聲喃喃,聲音嘶啞破碎。
“君子…小人…我盧子言…如今…是君子…還是…小人?”
一行渾濁的淚水,混合著嘴角未乾的血跡,無聲地滑落。
滴在泛黃的書頁上,暈開一片汙濁的墨團。
第三幕:讖言惑
桓溫的書房,是權力與野心的具象。
巨大的紫檀木書案上,堆滿了來自各方的軍情邸報、地圖和士族往來的信函。
牆壁上懸掛著,兩幅巨大的地圖,一幅是標注著,進軍路線的北伐行軍圖。
另一幅則是更為隱秘、線條複雜的,建康宮城布防圖。
空氣裡彌漫著,昂貴的龍涎香、新墨的清香。
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鐵鏽與硝石氣息。
桓溫沒有坐在書案後,而是背對著門,負手站在那幅北伐地圖前。
他身姿挺拔如鬆,穿著玄色暗繡常服,燭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側臉頰上,那七顆呈北鬥狀排列的、暗紅色的痣疤。
那是幼時雷擊,留下的印記,被他視為“天雷擇主”的象征。
在搖曳的燭光下,如同七點燃燒的星火,閃爍不定。
他的手指,正無意識地,在地圖上鄴城的位置緩緩摩挲。
眼神深邃如寒潭,倒映著跳躍的燭火,和地圖上山川城池的輪廓。
冉閔在河北的浴血苦戰,慕容恪的步步緊逼,鄴城的存亡…
這些都如同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牽動著他的神經。
他需要冉閔牽製胡族,但又絕不能容忍其真正壯大,威脅到東晉和他桓溫的未來。
“主公。”一個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書房的寂靜。
桓溫的心腹謀士,麵色沉靜的郗超,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手中拿著一份,密封的帛書密報。
桓溫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問:“鄴城那邊…又有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