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鄴城饑
時值深秋,寒風如刀,刮過中原大地,也刮過鄴城,高聳卻殘破的城牆。
這座冉魏政權的都城,已不再是希望的燈塔,而是一座被饑餓與絕望吞噬的孤島。
城牆之上,象征冉魏的黑色龍旗,無力地垂掛著。
旗麵被風撕扯出,縷縷破口,一如城內凋敝的民生。
牆垛後值守的兵士,眼窩深陷,顴骨高凸。
破爛的鐵甲,鬆垮地掛在瘦骨嶙峋的身上,握著長矛的手,因虛弱而微微顫抖。
他們的目光不再銳利,而是麻木地投向城外,連綿如黑色潮水般的燕軍大營。
冉閔南渡失敗後,慕容恪的連環馬陣如同鐵桶,已將鄴城圍困數月。
城內景象更為淒慘,昔日還算整齊的街道,如今汙穢不堪。
餓殍倒斃於道旁,無人收殮,很快便被負責“屍農司”的兵丁拖走。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惡臭。
還有屍體腐爛的甜腥、草藥苦澀和無處不在的饑餓氣息。
“屍農司”司主周稷,是個麻衣赤足、腰纏人指骨串的漢子。
正指揮著手下,如同地獄鬼差般忙碌著。
一具具皮包骨頭的屍體,被運往西郊的“血田”。
那裡焦黑的土地,被骨粉和血肉強行催發出,一種詭異的肥力。
種植著穗粒赤紅、仿佛吸飽了鮮血的“人血麥”。
這是褚懷璧與周稷在絕境中,推行的“兩腳羊輪耕製”的冰山一角。
老弱病殘被編入“人牲營”,他們的最終歸宿,便是化為滋養這片焦土的肥料。
“快!埋深些!莫誤了肥力!”周稷的聲音嘶啞。
他赤足踩過,新翻的泥土,腳踝沾滿黑紅的泥濘。
每埋下一具屍體,他便會默默種下,一株荊棘幼苗。
仿佛是在為這無儘的罪孽,做著微薄而扭曲的贖罪。
他的陶罐裡,家族的人皮殘片,似乎也在無聲哀嚎。
官倉早已空空如也,地藏使安恪的黑市網絡,在慕容恪的嚴密封鎖下也幾乎斷裂。
偶爾有棺材運糧車冒險潛入,代價是天文數字的金鐵或戰俘。
衛鑠的“血金曹”幾乎榨乾了,最後一點民力。
“刀幣經濟”瀕臨崩潰,“寡婦稅”征繳所門前日夜哭泣,卻再也征不上來多少糧食。
瘟疫開始在,流民聚集的窩棚區蔓延。
瘟娘子雖竭儘全力,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藥材極度短缺。
她的“屍蟞引”和“腐草瘴”,更多用於對慕容大營的襲擾,卻無法根除城內的疫病。
她麵戴那百鳥羽編織的疫神麵具,穿梭於彌漫死亡氣息的地牢和窩棚。
裙擺的毒囊叮當作響,眼神卻比最烈的毒藥,還要冰冷絕望。
饑餓剝去了,人性最後的遮羞布,易子而食的慘劇,已不再是傳聞。
鬼車的情報網,在黃泉道深處依舊運轉。
那九名被割舌的鮮卑女奴,用日益僵硬的手指敲擊陶管。
傳遞著外界零星的信息,和城內愈發濃重的死氣。
她們每刺殺一名燕軍細卒,便用其血在牆上書寫《柏舟》詩句。
那血字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地獄的判詞。
鄴城,這座漢人在北方最後的堡壘,正在從內部,緩慢而痛苦地腐爛、崩塌。
哀嚎聲、呻吟聲、以及那無處不在的饑餓的嗚咽,彙成一首淒厲的饑歌。
回蕩在城池上空,連寒風都無法吹散。
第二幕:明堂詔
冉魏皇宮,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一座稍大些、防守更嚴密些的堡壘。
昔日石趙的奢華,早已被戰火和實用主義取代,顯得空曠而冷硬。
偏殿內燈火搖曳,映照著冉閔,刀削斧鑿般的麵容。
他身披厚重的鐵甲,甲葉上布滿刀劈劍鑿的痕跡,猩紅的披風邊緣,已有些破損。
他站在那裡,如同一尊,沉默的鐵像。
但緊握的拳頭和微微顫抖的臂膀,泄露了其內心,翻湧的驚濤駭浪。
他麵前的書案上,攤開著一份,用血書寫的詔書。
並非朱砂,而是真正的人血。字跡猙獰,力透絹背。
“鄴城危殆,糧儘援絕。內外六夷,環伺如狼。朕承天命,豈忍漢民儘殍於此?”
“今決意親率銳士,突圍掠野,就食於敵!”
“城內諸事,托付諸卿。城存與存,城亡與亡。此詔!”
下方是冉閔用隨身短刃,劃破指尖,摁下的一個鮮紅指印,武悼天王之印!
謀士團與核心班底,齊聚一堂,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褚懷璧,這位內政總管,臉色比往日更加蒼白。
洗得發白的舊儒衫上,似乎也沾染了血汙,他手持算籌,聲音乾澀。
“陛下,庫中僅餘麥麩三百石,混以觀音土,尚可支撐五日。若五日之內……”
他頓了頓,艱難地道,“若再無糧入城,恐…恐人相食亦難以為繼。”
宇文破奴臉上的奴隸烙印,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他陰鷙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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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恪圍三闕一,東門防守看似稍弱,實為陷阱。”
“其精銳遊騎,皆埋伏於東門外野馬澤,就等我軍突圍。”
“便可借地利,以連環馬衝擊,此乃陽謀。”
墨離,那位永遠籠罩在黑袍中、臉戴白色瓷麵具的陰曹詭師。
發出經過處理的、毫無起伏的聲音:“襄陽桓溫新敗,短期內無力北顧。”
“建康謝安,穩坐東山,清談玄理,未見實兵來援之意。東晉,已不可恃。”
他的黑曜石假眼,掃過眾人,寒意刺骨。
腐儒毒士盧辯,劇烈地咳嗽著,嘴角溢出帶血的唾沫,他慘笑道。
“好,好!陛下親征,正合我意!待陛下掃清糧道時…”
“臣…臣便為陛下,寫一篇千古檄文,罵遍胡酋晉奴!”
他緊緊攥著那個,裝著毒藥的紫砂小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寄托。
還俗僧人慧忍,雙手合十,悲憫的臉上滿是掙紮。
“阿彌陀佛…陛下,突圍凶險萬分。可否…可否再與慕容俊談…”
“談什麼?!”冉閔猛地轉身,聲如雷霆。
他打斷了慧忍的話,眼中燃燒著,屈辱與決絕的火焰。
“談如何將鄴城子民,儘數獻予慕容鮮卑為奴?”
“談我冉閔項上人頭,值多少斛糧食?!”
“慧忍,你信的佛,能變出糧食來嗎?!”
他大步走到殿中,目光掃過,每一位臣子。
“朕知道,此去九死一生,慕容恪正張網以待!但困守城中,同樣是死!”
“坐以待斃,非我冉閔所為!更非我漢家兒郎之風!”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更重的力量。
“土地,沒有一寸是多餘的!生存,更不能跪著祈求!”
“他們奪我糧草,朕便去奪回來!他們斷我生路,朕便殺出一條血路!”
“朕意已決!”他斬釘截鐵,抓起那份血詔。
“今夜子時,朕親率貪狼、焚心、無相三鐵衛,黑狼騎精銳八百,自東門突圍!”
“褚懷璧!”“臣在!”“朕走之後,城內一切,由你與墨離共同執掌!”
“穩住人心,守住城池!五日!給朕守住五日!”
“臣…萬死不辭!”褚懷璧深深一揖,手指因用力,而關節發白。
“宇文破奴!”“在!”“你熟悉胡務,協助守城,嚴防細作,安撫降兵!”
“遵命!”宇文破奴撫胸躬身。
冉閔的目光,最後投向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的慕容昭。
她外披鮮卑白狼裘,內著漢人素紗襦裙,發髻上的半截胡族骨簪,微微顫動。
左肩的烙刑印記,和手腕的斷刃護符,是她身份撕裂的永恒印記。
“阿檀,”冉閔的聲音,放緩了些。
“城內瘟疫,傷患…拜托你了。還有…看好拓跋月。”
他知道那位鮮卑公主,對自己的情愫,也知她性子剛烈,恐生事端。
慕容昭抬起頭,美麗的臉上帶著疲憊,卻異常堅定。
她輕輕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五色土錦囊。
“陛下…保重。若見…若見無辜殍者,請替阿檀…撒一抔土。”
她的醫術能救一人兩人,卻救不了這滿城饑饉,這種無力感,幾乎將她撕裂。
冉閔接過錦囊,緊緊攥在手心,那粗糲的觸感,仿佛給了他一絲力量。
他沒有再多言,轉身,猩紅披風揚起一道,決絕的弧線。
“傳令!赫連如刀、焰姬、影骸!點兵!備戰!”
第三幕:鐵衛聚
子時將至,鄴城東門內側的陰影裡,殺氣凝聚如實質。
八百黑狼騎精銳,靜立無聲,人馬皆籠罩在黑暗之中。
隻有偶爾甲葉摩擦的輕響,和戰馬壓抑的響鼻。
他們都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百戰老卒。
即使饑餓削弱了,他們的體力,但眼中的凶悍與對冉閔的狂熱信仰,卻未曾熄滅。
隊伍的最前方,是三個非人般的身影,冉閔的三鐵衛。
貪狼衛赫連如刀,如同一頭,人立而起的巨狼。
他戴著猙獰的狼首盔,脊柱處的隕鐵狼椎,讓他身形異常高大挺直。
卻也帶來巨大的痛苦,使得他半身微微顫抖。
潰爛的傷口,散發出,若有若無的腐臭。
他的右臂粗壯異常,隱藏在特製的鐵甲下,那裡嵌著狼王頜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