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褚懷璧的聲音響起,毫無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慕容恪正在那一帶清剿。天王此舉,無異於自投羅網,那縷煙九成是陷阱。”
張燼用沙啞的、盲人特有的敏銳語調接口道。
“城內謠言愈演愈烈,說天王已死,說慕容醫官,帶來的不是救命藥。”
“而是……慕容部的毒,‘鏡鑒台’的‘聲紋絲’,已經鑽進了,太多人的耳朵。”
他擅長“聞聲辨奸”,能通過腳步聲、呼吸頻率,識彆間諜。
但如今謠言如同瘟疫,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褚懷璧的眼睛微微轉動著,看向旁邊一個巨大的、結構複雜的青銅器皿。
器皿連接著,無數細小的銅管,通往鄴城各處隱秘的“聽甕”。
這是墨離構建的“地聽”係統的一部分,也是鬼車情報網,傳遞信息的通道之一。
但此刻,大多數銅管沉寂無聲。“鬼車的‘飛鳶密線’,斷了多少?”褚懷璧問。
張燼沉默了一下,臉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九成……‘黃泉道’,多處被慕容恪的‘鏡鑒台’高手,發現並破壞。”
“‘聽甕’被毀,‘鬼車鈴’已被收繳大半……九名姐妹,已有六人確認玉碎……”
“最後的消息,是她們用命換來的。”
鬼車,那九名被割舌的鮮卑女奴,組成的情報組。
她們以藥鋪、占卜攤為據點,用《詩經》篇目為暗號。
用不同頻率,敲擊陶管傳訊,馴養屍蟲探查敵營,構建了貫通胡漢的“飛鳶密線”。
如今這條線,正在被慕容恪,無情地剪斷。
每刺殺一名胡酋,便用血寫下《柏舟》詩句的複仇儀式,恐怕也難以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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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懷璧的臉色毫無變化,但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加冰冷了一分。
情報是眼睛和耳朵,如今的鄴城,正在變成瞎子和聾子。
“慕容俊和可足渾皇後,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們不僅要城,還要徹底摧毀,天王的威望和人心。”
褚懷璧冰冷地分析,“慕容昭……是關鍵。”
“她是‘白衣觀音’,也可可能的‘毒源’。必須保她,但不能她她脫離監控。”
“需要我,做些什麼?”張燼問道。
他的“家譜連坐網”在此時,更多是用來震懾內部,效果也越來越有限。
褚懷璧的手指,在輿圖上輕輕敲擊著,最終落在鄴城西門附近。
“這裡,糧荒最重,謠言最盛。今晚,會有一場暴亂。”
“背後應該有‘鏡鑒台’,或者城內豪強餘孽的影子。”
褚懷璧頓了頓,眼睛看向張燼,又仿佛透過他看向虛無。
“讓‘無相僧’去,他知道該怎麼做。”“需要……做到什麼程度?”
“足夠震懾即可。”褚懷璧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
“讓所有人記住,即便天王不在,鄴城的法,依然是《漢障律》。違令者,人鬼共戮。”
無相僧,前趙宮廷影武者,親曆永嘉之亂食人慘劇。
特彆擅長“千麵皮”、“傀儡戲”和“腹語陣”。
他是冉閔手中,最詭異也最恐怖的一把刀,用來執行這種“黑暗紀律”再合適不過。
張燼枯瘦的身子,微微一顫,低聲道:“遵命。”
他摸索著導盲杖,緩緩退入,陰影之中。
他知道,今晚的西門,又將增添許多,可能被刺入“家譜連坐網”的新名字。
第四幕:黑蓮心
夜幕如期降臨,將鄴城徹底吞沒。
瘟疫和饑餓,並未因黑暗而停歇,反而催生出了,更多的恐懼和瘋狂。
果然,正如褚懷璧所料,西門附近發生了騷亂。
數以百計的饑民,在一些彆有用心之人的煽動下,開始衝擊官倉和富戶的宅院。
他們高喊著“冉閔已死!漢魏當滅!打開糧倉!否則燒了全城!”。
混亂中火光燃起,哭喊聲、打砸聲、咒罵聲響成一片。
本就脆弱的秩序,瞬間崩壞。
慕容昭剛剛處理完,濟民坊又一輪危急病患。
聽到動靜,立刻帶著幾名護衛趕往西門。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城內自相殘殺!
當她趕到時,場麵已經失控。饑民如同瘋狂的獸群。
與維持秩序的兵士,推搡扭打在一起,地上已經躺倒了,十幾具屍體。
“住手!都住手!”慕容昭擠進人群,嘶聲高喊。
“糧食會有的!天王一定會回來!你們這樣,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但她的聲音,在瘋狂的浪潮中,顯得如此微弱。
有人認出了她,立刻將矛頭指向她:“就是她!這個胡女!就是她帶來的瘟疫!”
“她是慕容部的細作!那些藥是毒藥!”“殺了她!拿她的頭去向燕王請降!”
石塊和汙物向她扔來。護衛們拚命格擋,將她護在中間。
慕容昭的心,沉入了穀底。不是因為自身的危險。
而是因為這種猜忌和仇恨,正是慕容恪和“鏡鑒台”,最希望看到的。
鄴城的心,快要碎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騷亂人群的核心,那幾個叫囂得,最凶的煽動者。
突然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聲音戛然而止!
他們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眼神變得空洞,然後……
他們竟然開始機械地、用儘全身力氣,反向衝擊那些,被他們煽動起來的饑民!
一邊衝擊,一邊還用一種古怪的、僵硬的語調,重複喊著。
“我有罪……我受燕人指使……攪亂鄴城……罪該萬死……”
這突如其來的詭異反水,讓瘋狂的饑民們都愣住了,驚恐地看著這中邪般的景象。
是“無相僧”出手了,他的“傀儡戲”,在黑暗中悄然發動,控製了為首者。
緊接著,一隊沉默的黑甲士兵,如同鬼魅般,從巷陌深處湧出。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刀鋒冰冷,毫不留情地,將那幾個被控製的煽動者。
以及幾個仍在頑抗的核心分子,當場格殺,手段狠辣,效率極高。
隨後,一個披著破爛僧袍、麵容隱藏在陰影中的,無相僧緩緩走出。
他手中的檀木念珠,串著99顆不同民族的臼齒,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他沒有看那些屍體,而是麵向,驚恐萬狀的饑民。
用一種帶著奇異回響的、仿佛能直接鑽入腦髓的腹語說道。
“亂法者死。信謠者愚。糧,按《求生律》分發。再有聚眾鬨事者,屠坊。”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直抵靈魂深處的冰冷和恐怖,讓所有人不寒而栗。
說完,他轉身走入黑暗,消失不見。
那些黑甲士兵,也迅速清理現場,拖著屍體退走。
騷亂被以最鐵血、最詭異的方式,鎮壓了下去。
慕容昭站在原地,渾身發冷。
她看著那些驚魂未定、漸漸被官吏引導,去領取微薄口糧的饑民。
心中沒有喜悅,隻有無儘的悲涼。
無相僧用恐懼,暫時維係了秩序,但這秩序,是何等的脆弱和黑暗?
而他那非人的手段,更是讓她感到,一種生理上的不適。
這就是他們,正在為之奮鬥的“華夏”嗎?用魔鬼的手段,對抗另一個地獄?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金針,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鎮定。
她抬頭望向,西北方向的夜空,那裡隻有濃重的、不透光的烏雲。
天王,你到底在哪裡?你還活著嗎?鄴城……快要撐不住了。
一滴冰冷的雨滴,落在她的臉頰,與她悄然滑落的淚水,混合在一起。
鄴城的消息,是瘟疫,是饑餓,是謠言。
是鐵血鎮壓,是無聲的犧牲,是搖搖欲墜的秩序。
和一份沉甸甸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等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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