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璩漸漸放鬆下來,他知道,戲肉即將到來。
果然,謝安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常先生,實不相瞞,如今北地胡塵漫天,社稷危如累卵。”
“朝廷正欲勵精圖治,凝聚人心,北伐中原,克複神州。”
“然則,朝中總有些許雜音,或屍位素餐。”
“或暗通款曲,或掣肘國策,令人憂心啊。”
他歎了口氣:“譬如《土斷令》,本為富國強兵之良策,卻阻力重重。”
“又如荊州桓刺史,身處要衝,肩負北伐之望……”
“卻時常……唉,或許是,老夫多慮了。”
他沒有直接問,而是拋出了問題,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
常璩明白了,謝安需要的,不是具體的某條罪證,而是足以打破,現有政治平衡。
為他推行政策、打擊政敵,提供彈藥的“武器庫”。
他深吸一口氣,事已至此,他已無法獨善其身。
況且,若謝安真能力挽狂瀾,北伐成功,或許也是了卻他的一樁心事。
他不再猶豫,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安石公憂國憂民,璩感佩。璩確有些許舊日見聞,或於公有助。”
他首先提到的,並非桓溫,而是已故的庾翼。
“昔年庾翼鎮荊州時,為籌軍資,曾私下與成漢李氏交易。”
“以劣鐵鹽巴,換取蜀錦駿馬,其中差價巨大,多入其私囊。”
“往來賬簿,璩曾偶然得見副本,其中牽涉,建康數位官員……”
接著,他提及桓溫。“宮中文書中,確有部分,是與桓武候的往來信函。”
“其中多有指斥朝廷、窺探虛實之語,璩僥幸保管了部分殘卷……”
他甚至提到了,與謝安不對付的太原王氏、琅琊王氏的一些支係子弟。
早年與蜀地豪強過往甚密,有些不清不楚的生意往來和利益輸送。
一條條、一樁樁,時間、地點、人物、甚至可能的物證線索。
從這位史學家口中平靜道出,仿佛在講述一段段,與己無關的曆史。
但其內容之驚心動魄,足以在江東政壇,掀起滔天巨浪!
謝安始終靜靜聽著,麵不改色,隻是偶爾端起茶盞,輕輕呷一口,眼神越發深邃。
第四幕:史筆刃
常璩言畢,書齋內,陷入一片寂靜,隻有燭火劈啪作響。
良久,謝安緩緩放下茶盞,臉上露出,真誠的感慨。
“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非先生博聞強記,秉筆直書,這些舊事隻怕早已湮沒無聞了,先生乃國士也!”
他站起身,對著常璩,鄭重一揖。
常璩連忙起身還禮:“安石公言重了,璩不過據實以陳,但願於國事略有裨益。”
謝安直起身,微笑道:“先生之助,豈是‘略有裨益’?實乃擎天之柱!”
“先生在此之言,出君之口,入我之耳,絕不會有第三人,知曉源自先生。”
“先生可繼續,安心著書,所需一切用度,皆由謝某承擔。”
“在建康,無人再會打擾先生清靜。”這是承諾,也是交換。
謝安得到了,他想要的“武器”,而常璩獲得了,安全的庇護和著書的保障。
“此外,”謝安沉吟道,“先生所述之事,關乎國體,牽涉甚廣,需謹慎處置。”
“不知先生,可願將所述要點,以及那些殘卷副本,整理成文,交由謝某參詳?”
“當然,僅為參詳,絕不會外泄,源於先生。”
常璩知道,這是要他將口供,變為“實證”。
他略一思索,便點頭應允,既然已選擇下水,便無需再扭捏。
當夜,常璩便在謝安彆業的密室中,連夜奮筆疾書。
他以史學家的嚴謹筆法,將所述之事,一一記錄。
並附上了,部分記憶中的關鍵細節和數字。
翌日清晨,常璩帶著疲憊卻釋然的神情,離開了東山彆業。
而謝安的手中,多了一份,薄薄卻重逾千鈞的絹帛文書。
謝安獨自一人,回到書齋,再次展開那份文書,細細閱讀。
他的目光平靜,指尖輕輕劃過,那些熟悉的名字——庾、桓、王……
“謝子言。”他輕聲喚道。
如同幽靈般,那位“毒士”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色依舊蒼白,咳嗽著。“安石公。”
謝安將那份絹帛,遞給他,語氣平淡。
“看看這個,有些東西,比你那些偽造的書信,更有力。”
謝子言快速瀏覽,眼睛裡瞬間爆發出驚人的亮光,那是複仇者,看到獵物的光芒。
“咳咳……果然……庾翼……還有桓溫……好!好得很!”
“抄錄數份,妥善保管,如何使用,何時使用,聽我指令。”謝安吩咐道。
語氣依舊,波瀾不驚,“記住,這是最後的雷霆,非不得已,不可輕動。”
“眼下,先用你之前,準備的東西,繼續敲打他們即可。”
“遵命!”謝子言小心翼翼地,接過絹帛,如同捧著絕世珍寶,躬身退下。
謝安再次走到窗邊,望向北方。
常璩提供的這些秘密,如同給他的棋局,增加了數枚威力巨大的棋子。
它們暫時不會落下,但它們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讓對手投鼠忌器,寢食難安。
常璩的價值,在這一刻,得到了極致的體現。
他不僅僅是一位史學家,更是一座,沉睡的軍火庫。
而謝安,則成為了,唯一掌握其鑰匙的人。
天下的棋局,因這位蜀地老人的開口,而變得更加微妙,也更加凶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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