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下藥酒,司馬曜似乎更加興奮,他舉起那方血璽,對著宮燈搖晃著。
“愛妃你看…朕的寶璽…它在發光…它在喝朕的血…哈哈…好…喝吧…喝飽了…”
“給朕殺了那些,不聽話的臣子…殺了…殺了謝安…他總是…總是管著朕…”
張貴人掩口輕笑:“陛下是真龍天子,天下都是您的,想殺誰,自然就殺誰。”
“不過謝相爺嘛…暫時還得替陛下打理江山呢。”她話音輕柔,卻如同毒蛇吐信。
“打理江山…哼!”司馬曜突然暴躁起來,將血璽重重按在,榻邊一份奏章上。
那恰好是一份,關於江北流民安置的奏疏,上麵有謝安的批紅。
“朕才是皇帝!他們…他們都看不起朕!”
“覺得朕是靠著他謝安,才…才坐穩皇位!還有那個桓衝…擁兵自重…”
“還有…還有那些清談的廢物…天天說什麼北伐北伐…吵死了!”
他越說越激動,呼吸急促,臉上的潮紅更盛,眼白開始出現血絲。
血璽接觸奏章的地方,是那暗紅色的“謝安”二字批紅。
此時竟仿佛活了過來一般,微微扭曲,如同掙紮的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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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貴人眼中閃過喜色,情蠱和五石散的藥力,正在放大司馬曜內心的陰暗與偏執。
她輕輕依偎過去,嗬氣如蘭:“陛下息怒嘛…那些人不聽話,慢慢收拾就是了。”
“隻要陛下,時時戴著國寶進獻的‘厭勝冕’…”
“握著這方血璽,自然萬邪不侵,皇權永固…”
她所說的“厭勝冕”,是王國寶找來的,一頂詭異冠冕。
十二旒玉串上,刻滿了王國寶的生辰八字與咒文。
墜珠則據說是,用被司馬曜逼死的忠臣王恭的頭顱,煉製的人油珠。
司馬曜戴上後,便會頭痛欲裂,唯有摘下或聽從王國寶的建議才會緩解。
實則早已被暗中,下了精神暗示和毒物。
“厭勝冕…對!厭勝冕!”司馬曜像是找到了依靠,猛地坐起。
“快!給朕戴上!朕要上朝!朕要下旨,把那些說北伐的人都抓起來!”
“把他們…把他們做成‘人燭’!就像…就像苻生那樣!哈哈!好看!一定很好看!”
他手舞足蹈,狀若癲狂,張貴人在一邊柔聲應和著。
另一邊示意旁邊的宦官,去取那頂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冠冕。
就在這時,在寢宮角落的,一麵巨大銅鏡之後。
極細微的機括聲響起,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悄然出現。
一雙陰冷、貪婪的眼睛,正透過縫隙,注視著室內的一切。
此人正是王國寶,這寢宮四處布滿了,他設計的“鏡鑒”機關。
銅鏡背後中空,可供他竊聽、窺視。
他看著司馬曜的癲狂,看著張貴人的操控,臉上露出滿意的、毒蛇般的笑容。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瘋狂的皇帝,被蠱惑的寵妃。
朝堂上爭鬥的士族,邊境上虎視眈眈的胡虜…
隻有他王國寶,才是這黑暗宮闈中,最深處的操線者。
他尤其滿意地,聽到司馬曜提及“苻生”。
暴虐的前秦皇帝,如今竟成了,他誘導司馬曜的榜樣。
混亂,隻有足夠的混亂,他才能攫取,更大的權力。
他的目光,掠過司馬曜手中的血璽,掠過那頂即將被戴上的厭勝冕。
最終落在,張貴人窈窕的背影上。
這個女人的情蠱之術確實有用,但…她終究隻是個工具。
待他徹底掌握大權,這些知道太多秘密的工具,也該換一換了。
鏡後的縫隙,悄然合攏,仿佛從未存在過。
寢宮內,司馬曜已經戴上了,那頂沉重的厭勝冕。
玉串搖晃,人油珠散發著,膩人的臭味。
他瞪著血紅的眼睛,喘著粗氣,像個被無形線繩,操控的木偶。
沉浸在自己,唯我獨尊的瘋狂幻想裡。
窗外的雨聲,似乎也被這宮內的魘語邪氛所隔絕。
第三幕:僧侶訊
秦淮河上,雨絲如織,畫舫大多熄了燈火。
唯有幾艘官船和大型貨船,還亮著星點光芒,在漆黑的河麵上,投下模糊的倒影。
一艘不起眼的烏篷船,如同幽靈般滑過水麵,停靠在一個偏僻的碼頭旁。
船篷掀開,一名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身影敏捷地躍上岸邊,迅速融入陰影之中。
看其身形步伐,顯然身負不俗的武功。
此人並未前往,繁華的烏衣巷或任何官邸。
而是來到城南,一處香火不算鼎盛、略顯破敗的寺廟,“瓦官寺”的後院小門。
他有節奏地,輕叩了幾下門環,片刻後,小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
開門的是一個,同樣穿著蓑衣的小沙彌,低聲道:“師父已等候多時。”
來人閃身而入,小門迅速關上,寺內一間淨室,燈火如豆。
一位麵容清臒、目光沉靜的老僧,正在蒲團上打坐,正是瓦官寺的主持支遁法師。
他雖方外之人,卻與謝安、王羲之等名士交好。
常在一起談玄論道,實則也是一位,心懷天下的智者。
那蓑衣人摘下鬥笠,露出了一張,飽經風霜臉寵。
臉麵帶有,明顯關中風霜痕跡,約莫四十歲上下。
他對著支遁法師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雖非佛門禮節,卻顯得十分恭敬。
“大師,東西已安全送達謝府。”來人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穩定。
“阿彌陀佛。辛苦檀越了。”支遁法師睜開了眼。
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一路險阻,可想而知。”
“確是九死一生。”來人歎道,“自長安出發,一路皆有苻生的‘鬼影郎衛’追殺。”
“同行三人,僅某一人僥幸抵達,過淮水時,又險些被北府兵,當作奸細射殺。”
“幸得王猛大人事先有所交代,提及可於建康聯係大師,否則真不知如何是好。”
支遁法師默然片刻,道:“王猛先生心係蒼生,不惜冒奇險傳訊,老衲感佩。”
“隻是…信中所言,果真如此嚴峻?”他雖然知道北方混亂,但具體細節並不清楚。
來人麵色沉重地點頭:“隻恐有過之,而無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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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生已非人間之主,實乃修羅惡鬼,長安城中,每日皆有慘劇發生。”
“朝廷大臣,朝不保夕,百姓更是如同豬狗,任其屠戮。”
“王大人與東海王雖有心撥亂,然如履薄冰,時機稍縱即逝。更令人憂心的是…”
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王大人在遣我等出發前,曾得到極西商旅的密報。”
“言及西北方向,似有巨大變動,有前所未見的異族騎兵,如烏雲般席卷而來。”
“其勢凶猛,沿途小國部落,或降或亡,竟無其一合之敵。”
“其主力雖尚未威脅到長安,但其遊騎已曾與秦邊軍發生衝突,秦軍敗得很慘。”
支遁法師撚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滯。
“前所未見的異族?比之慕容鮮卑鐵騎如何?”
“據潰兵所言,猶有過之,其戰術詭譎,來去如風,騎射精絕,更兼…”
來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悸,“更見手段極其殘暴…”
“所過之處,往往…往往壘砌景觀,以懾人心。”
“王大人懷疑,苻生的瘋狂,或許與此巨大外部壓力的刺激有關。”
“但更擔心,若前秦內亂,‘外邪’必將趁虛而入,則天下蒼生,不免覆巢之危。”
淨室內一片寂靜,唯有燈花,偶爾爆響。
支遁法師緩緩閉上雙眼,默誦佛號,他雖方外之人,聞此消息,亦覺心神震動。
良久,他開口道:“檀越暫且在此歇息,切勿外出。”
“謝相爺看了信,必有決斷,若有回信或吩咐,老衲再告知檀越。”
“有勞大師。”來人再次行禮,臉上疲憊之色更濃。
他正是王猛,派出的死士信使之一,曆經千難萬險。
終於將那份,以特殊方式書寫的情報,送到了謝安手中。
而他帶來的關於“外邪”的消息,甚至比那卷人皮血書,更加令人不安。
支遁法師看著他,退下休息的背影,心中波瀾起伏。
謝安收到如此驚心動魄的密信,將會如何抉擇?
這江南的偏安之局,又能維持多久?那遙遠的、未知的西方威脅,又究竟是什麼?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看著外麵無邊的夜雨。
仿佛看到一場,席卷天下的巨大風暴,正在地平線上緩緩凝聚。
第四幕:待驚雷
東山堂內,燭火已將燃儘。
謝玄反複看著,那卷人皮血書,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心上。
前秦的內亂、苻生的暴行、王猛與苻堅的密謀…
還有那語焉不詳,卻令人心悸的“外邪”…
這一切信息太過爆炸,讓他一時難以完全消化。
“叔父,”他終於抬起頭,聲音乾澀,“我們…該如何應對?”
謝安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沉靜。他將那枚冰冷的玄鐵令牌收入一個錦囊,貼身放好。
然後,他拿起那卷人皮信,緩緩移到燭火之上。
“叔父!”謝玄一驚,“此等重要物證…”
“王景略說得對,閱後即焚。”謝安的聲音不容置疑。
“此物留之,後患無窮,若有一字半句泄露,無論落入朝廷對手手中…”
“或是被北地偵知,都將引發難以預料的災禍,記住內容,足矣。”
橘黃色的火焰,舔舐著那特製的皮質,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臭味,彌漫開來。
那記載著長安地獄景象和驚天秘聞的血書,迅速卷曲、焦黑,化為灰燼。
謝安將灰燼碾碎,撒入桌上的硯台,用水化開,徹底湮滅了一切痕跡。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謝玄,目光清明而堅定。
“玄兒,可知王猛此信,最深之意何在?”
謝玄沉思片刻,試探道:“是求助?或是…結盟的試探?”
“是自保,亦是問路。”謝安一針見血,“他將其主苻堅,置於‘仁德’之位。”
“將其敵苻生打入‘暴虐’之淵,是在為未來可能的政變,爭取道義優勢。”
“甚至希望,將來若成功,能減少我江東的敵意。”
“他坦言危局,示警‘外邪’,是希望我們看清,真正的威脅或許並非來自慕容氏。”
“甚至不是,來自即將內亂的前秦,而是來自更深遠的未知。”
“他這是在為他自己,為苻堅,謀求一個,更寬鬆的外部環境。”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似乎小了一些的雨絲。
“至於求助或結盟,他知眼下絕無可能,國仇未雪,南北隔閡甚深。”
“我若此時與苻堅,有所牽連,必遭朝野攻訐,寸步難行。”
“他聰明地沒有提出,任何具體要求,隻是…”
“遞過來一份人情,一份關於未來的…可能性。”
謝玄恍然大悟:“所以,他真正希望的,是我們…暫時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不錯。”謝安頷首,“他需要時間。我們需要觀察。”
“貿然介入北方亂局,尤其是隔著慕容氏去乾預前秦內政,極不現實風險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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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第一要務,仍是鞏固自身,等待時機。”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謝玄。
“然,靜觀非是坐視,王猛之信,如同驚雷,警醒我等。”
“北方局勢瞬息萬變,遠超我等此前預料。我等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請叔父示下!”
“其一,”謝安沉聲道,“北府兵擴軍、練兵之事,需再加速。”
“糧秣軍械,要暗中加大儲備,尤其要訓練士卒,適應北方氣候、地形。”
“此事,玄兒你親自督辦,要機密,更要高效。”
“諾!”
“其二,江北防線,特彆是西線,荊州方向。”
“必須加派得力人手,嚴密監視,桓衝動向。”
“同時,廣布斥候,深入淮北,甚至…設法滲透至豫州、兗州一帶。”
“不僅要關注慕容恪與冉閔的戰局,更要留意一切,來自更西方的異常動向。”
“王猛所言‘外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侄兒明白!即刻去辦!”
“其三,”謝安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朝廷這邊,土斷之事,需暫緩激烈手段。”
“王國寶、司馬道子等輩,暫時不宜過分刺激。”
“穩住朝局,不使其掣肘我軍備,方為上策。”
“待北方變局明朗,我再與他們…慢慢計較。”
這是韜光養晦之策,謝玄深知其中無奈,亦重重頷首。
“其四,”謝安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派人…秘密接觸,支遁法師處的那位信使,給他最好的醫治和安置。”
“然後…詳細詢問他,關於西方‘異族’的一切見聞。”
“哪怕隻是道聽途說,蛛絲馬跡,全部記錄下來,讓我知道。”
他要最大限度地,挖掘王猛這封信,帶來的信息價值。
“最後,”謝安深吸一口氣,“回複王猛的信,不必寫,也不能寫。”
“但那枚令牌,我收下了,這份人情,我謝安…記下了。”
他這句話,說得極輕,卻重逾千鈞。
這意味著,他認可了,王猛傳遞的信息和價值。
並為未來留下了一個,極其隱秘的溝通渠道。
這是一個基於現實利益、戰略眼光的,默許和承諾。
謝玄看著叔父在燈下,顯得愈發清瘦卻又無比堅定的側影,心中澎湃。
眼前的局勢,雖然更加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但在謝安的梳理和決斷下,一條在驚濤駭浪中,謹慎前行的航線,已然清晰。
建康的夜雨,仍在繼續,但東山堂內的燭光,依然在燃燒。
卻仿佛穿透了,這綿密的雨幕,照亮了更深遠的未來。
一場席卷天下的巨大風暴,正在孕育,而江南的棋手,已經悄然落子。
夜,還很長,但驚雷,已在遠方炸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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