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無聲退
長江北岸,慕容燕軍大營的喧囂,持續了三日。
白日裡,旌旗招展,號角連連,一隊隊騎兵,揚起漫天塵土。
在岸邊往複馳騁,做出種種,欲要強渡的姿態。
夜裡,篝火徹夜不息,刁鬥聲聲,人影幢幢,仿佛有無數軍隊在調動。
慕容恪甚至下令輔兵,連夜趕製了,數百艘粗糙的木筏。
堆放在,岸邊顯眼處,任由南岸的斥候窺見。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為了掩蓋那支在夜色掩護下,已然北去的八萬鐵騎。
中軍大帳內,慕容恪卸去了常服,換上了一身,輕便的玄色軟甲。
他麵前站著,幾名心腹將領,氣氛凝重。
“慕輿根與慕容紹所部,此刻應已過譙郡,”
慕容恪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目光掃過眾人。
“我軍主力猶在,然虛實已變,冉閔非庸碌之輩,疑兵之計,恐難長久瞞他。”
大將傅顏出列,他臉上覆著可怖的蠑螈紋鐵麵,聲音甕聲甕氣。
“大王,末將願領一軍,趁南軍不備,夜渡大江。”
“縱不能破城,亦可焚其糧秣,亂其軍心!”
慕容恪緩緩搖頭:“傅將軍勇武可嘉。然,我軍新分兵,士氣難免浮動。”
“冉閔困獸猶鬥,建康城防經年經營,非易與之輩。”
“此時浪戰,若有不測,則全局動搖。”他走到沙盤前,指尖劃過長江。
“我等要的,不是一時之勝負,而是全身而退,穩住河北根基。”
“傳令各部,自明日起,營壘每日後撤十裡。”
“分批進行,營帳不減,旌旗留半,製造逐步退兵之假象。”
“斥候放出五十裡,嚴密監視,南岸動向。”
“若冉閔遣軍來襲,則依預設陣地,逐次阻擊,不得戀戰。”
他的指令冷靜得近乎冷酷,將一場戰略收縮的藝術,演繹到了極致。
不追求虛假的勝利,隻求最小的代價,完成這艱難的戰略轉身。
“那……若冉閔傾巢而出,追擊我軍?”另一將領遲疑道。
慕容恪眼中,寒光一閃:“那便是他自尋死路。”
“我軍雖分兵,主力猶存,依托營壘工事,以逸待勞,足以重創其疲敝之師。”
“況且……”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莫測高深。
“他江東內部,也未必安穩。謝安那隻老狐狸,豈會甘願任人宰割?”
眾將恍然,心中稍定,慕容恪不僅算計著戰場,更算計著人心與政局。
與此同時,南岸建康城頭。
冉閔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已經在此站立了,整整一夜。
寒露打濕了,他的鎧甲與須發,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對岸,那片看似依舊鼎沸……
在他眼中,卻逐漸透出,幾分虛張聲勢的燕軍大營。
“不對勁……”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
李農拖著斷臂,快步走上城樓,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天王!斥候回報,北岸燕軍這幾日,雖然喧鬨。”
“但觀察到,其部分營區,炊煙數量有所減少。”
“夜間調動雖頻,但蹄聲、腳步聲的密集度,不如前幾日!”
末將以為,慕容恪老賊,怕是真溜了!”
褚懷璧也匆匆趕來,他手中拿著一份“飛鳶密線”密報,語氣帶著謹慎的激動。
“天王,河北密報確認,慕容恪確已分派慕輿根、慕容紹率精銳騎兵北返。”
“具體數目不詳,但規模定然不小!其對岸營壘,恐已空虛大半!”
冉閔猛地轉身,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
多日來的壓抑與屈辱,在這一刻,化為衝天的戰意。
“好!好一個慕容恪!走也要擺下這迷魂陣!”
他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齒,笑容猙獰,“他想安安穩穩地走?朕偏不讓他如願!”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立刻揮軍出戰的衝動,沉聲道:“李農!”
“末將在!”
“命你率三萬乞活天軍,並董猙黑狼騎五千,即刻出城,銜尾追擊!”
“記住,不以殲敵為目的,以騷擾、遲滯為主!”
“專攻其,後勤輜重,焚其糧草,斷其橋梁!”
“我要讓慕容恪,這頭猛虎,一路走,一路流血!”
“末將得令!”李農獨臂握拳,狠狠捶在胸甲上,轉身大步流星而去。
“衛鑠!”
“臣在!”一身戎裝、麵色冷峻的衛鑠上前。
“全力保障,出擊軍隊糧草箭矢,啟用‘血金曹’秘庫,不惜代價!”
“遵命!”
“敖未!”
“末將在!”幽冥滄瀾旅統領敖未,如同水鬼般無聲地出現,身上帶著河水的腥氣。
“你率水師‘鬼鵠艦’,沿淮水西進,尋找機會。”
“襲擾燕軍北岸側翼,或斷其浮橋!若能截獲其運輸船隊,大功一件!”
“末將明白!”敖未眼中閃過幽光,躬身領命。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劍,從建康城頭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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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守已久的冉魏機器,開始轟然運轉,露出了它鋒利的獠牙。
然而,就在冉閔準備親自率軍,給予慕容恪主力,更沉重一擊時。
褚懷璧卻攔住了他,“天王,且慢!”冉閔皺眉看向他。
褚懷璧神色凝重,低聲道:“天王,慕容恪非易與之輩。”
他即便撤退,也必有萬全準備。”
我軍傾巢而出,若其留有後手,或建康有變,則危矣。”
“當務之急,乃趁此良機,鞏固根本!”
“慕容恪北返,其留在江北之地,兵力必然空虛!”
“我軍當趁勢,收複失地,擴大疆域,獲取人口糧秣,方是長久之計!”
冉閔腳步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清明。
褚懷璧說得對,複仇的快意固然重要,但政權的生存與發展,更為根本。
窮寇莫追,何況是慕容恪,這等絕世名帥。
他沉吟片刻,改變了命令:“傳令李農,追擊百裡即止,不可孤軍深入。”
“另,命張斷率鐵林軍三萬,出瓜步,收複廣陵、盱眙等江北重鎮!”
“命陰瑕,全力籌措鹽鐵,保障新複之地民生!”
建康城內,久違的活力,開始湧動。兵工廠爐火重燃,工匠營叮當作響。
一隊隊新征募的士兵,在軍官的嗬斥下,進行著操練。
以前那股,令人窒息的絕望氛圍,已然被一種,劫後餘生的亢奮與希望所取代。
大江兩岸,一場攻守易形的大戲,在無聲與喧囂中,交替上演。
慕容恪的退潮,穩重而充滿風險,冉閔的複蘇,凶猛而暗含節製。
新的力量平衡,在大江之間,悄然開始奠定。
第二幕:冀烽煙
北返的燕軍鐵騎,在慕輿根的率領下,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滾滾向北。
沿途郡縣,聽聞大司馬派兵回援,人心稍定。
但慕輿根接到的指令,是“穩紮穩打”,加之慕容評,私下信件的暗示。
他並未采取,閃電突進的戰術,而是步步為營。
沿途清剿,小股叛軍,安撫地方,行軍速度並不算快。
這給了劉顯的匈奴叛軍,更多的時間。
並州壺關之外,曾經的軍事重鎮,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關牆上下,布滿了激烈攻防,留下的痕跡,殘破的雲車、燒焦的撞木散落四處。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和焦糊味。關隘,已然易主。
劉顯站在壺關的城樓上,望著關內蕭瑟的景象,以及正在打掃戰場的匈奴士兵。
臉上並沒有太多,攻占雄關的喜悅,反而帶著一絲憂慮。
他年約四旬,麵容粗獷,眼神中既有匈奴貴族的傲慢,也有曆經磨難後的滄桑。
“單於,”一名渾身浴血的部落頭領走來,興奮地稟報,“壺關已下!”
“繳獲糧草兵甲無數!兒郎們士氣正旺,是否乘勝進軍,直撲鄴城?”
劉顯搖了搖頭,目光投向東南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巒。
看到那支正在北返的燕軍鐵騎,“慕容恪……不是石虎。”
“他既然派兵回來了,就不會讓我們,輕易得逞。”
“慕輿根那個家夥,現在用兵沉穩,不好對付。”
他頓了頓,沉聲道:“傳令下去,加固壺關防禦。”
“向四周塢堡征兵征糧,但暫不向鄴城方向大規模進軍。”
“派出斥候,全力打探,慕輿根軍的動向和兵力!還有……”
他壓低聲音,“派去聯係冉魏和……塞外柔然的使者,有回信了嗎?”
他現在需要盟友,需要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來對抗即將到來的燕軍反撲。
複國的夢想很誘人,但現實,更加骨感。
慕容恪的陰影,即使遠在江北,依舊籠罩在他的心頭。
與此同時,幽州北境,長城沿線。
寒風中,幾縷孤煙筆直升起,那是烽燧示警的信號。
一隊柔然遊騎,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荒蕪的山丘上。
他們騎著矮小,但耐力極強的蒙古馬,身穿皮袍,頭戴皮帽。
臉上塗抹著,防凍的油脂,眼神凶狠而貪婪,如同草原上覓食的餓狼。
為首的名叫兀脫,是柔然可汗鬱久閭麾下,有名的“剝皮者”,以殘忍好殺著稱。
他勒住馬,眺望著遠處,依稀可見的燕軍戍堡。
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露出被煙草熏得發黃的牙齒。
“慕容家的崽子們,膽子變小了啊。”
他嗤笑著,用生硬的匈奴語,對身旁的副手說道,
“以前我們的人,靠這麼近,早就衝出來砍殺了。”
副手諂媚地笑道:“頭人,聽說慕容恪,帶著大部分能打的南下了。”
“現在這裡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和嚇破膽的綿羊。”
兀脫眼中,貪婪的光芒更盛:“長生天賜予的機會!”
“告訴兒郎們,分散開來,搶掠靠近長城的村落!”
“男人殺掉,女人和牲畜帶走!記住,彆碰那些戍堡,專挑軟柿子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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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像狼群一樣,一點點把慕容家的肉撕下來!”
他並未得到,大規模入侵的命令,獠戈可汗還在觀望,等待最好的時機。
但小規模的掠襲,既能滿足,部下的掠奪欲望。
也能試探,燕軍的虛實,為可能的大舉南下做準備。
無數的柔然輕騎,呼嘯著散開,如同瘟疫般滲入燕國北疆。
哭喊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再次在這片,飽經磨難的土地上響起。
鄴城太傅府,慕容評看著各地,雪片般飛來的告急文書。
壺關失守、並州多處郡縣遭劫、北疆村落被屠……,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手中的金玉算盤,撥得劈啪作響,卻算不出一個,安穩的未來。
“太傅,慕輿根將軍行軍遲緩,照此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