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一下學期的結束,漫長的暑假翩然而至。
從7月中至8月底的近50天時間裡,大家像出窩的鴨子,儘情地各處撒歡。因為路途遙遠,加上無所事事,我、波波、王文彬三人,都不打算回老家過暑假,而選擇留在石河大學,看看能做些什麼來打發時間。老王、老曹、老臟三人家在新疆,回去也方便,學校一放假,他們便陸續回老家了。宿舍裡就剩下我、波波、王文彬三人,其他宿舍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起初幾天,我們都各種逍遙,不分白天黑夜,要麼打牌、上網、看電影,要麼胡吃海喝,作息規律也有些顛倒,常常到中午才起床,半夜23點以後才睡。飯也懶得去食堂買,常常讓其他宿舍的同學順帶捎幾份回來。陳芳也沒回老家,而是給一個高中生當家教,每天下午半天課。他每天作息很規律,吃飯也跟平時一樣。因此,我們常常讓他幫帶飯。對此,陳芳並不介意。
放縱了差不多2周,我便倍感空虛了,想著找點事情做。
一天,趁著中午去食堂吃飯的空檔,我偶然注意到食堂前的閱報欄上貼著好幾個招工的簡報:有招采摘棉花、辣椒的短期工。暑期正是棉花和辣椒成熟的季節,因此招工多以這兩種為主。
新疆地廣人稀,種植的作物多以棉花、辣椒、番茄等為主,玉米、水稻也有,而中部平原地區常見的小麥則很少。
新疆是中國主要的辣椒產區之一,辣椒種植非常廣泛,石河周邊的生產建設兵團基本都以辣椒種植為主;
棉花是新疆的另一張名片,新疆的棉花以絨長、品質好、產量高著稱。新疆的土壤、氣候條件與其他地方不同,光照時長可達18個小時以上。得益於此,新疆的棉花種植麵積高達3千多畝,產量一度達到500多萬噸,占全國棉花的比重超過80%。
新疆的棉花產區主要位於南疆的阿克蘇、北疆產區,以及東疆的哈密與吐魯番,以此形成了南、北、東三大主力片區。其中,南新疆的棉花區是新疆的棉花的主產區。北疆雖不是主產區,但放眼望去,也隨處可見。石河周邊也有不少種植的,不過總體看,種植麵積遠不如辣椒。
7月中旬以後,棉花和辣椒基本都到了成熟的季節。2007年那會,新疆還沒開展大範圍的機械化收割,很多農場還是以人力采摘為主。因為種植麵積大,自治區沒有那麼多勞動力,因此外省進疆的農民工便成了主力。
收獲期一般是從7月中旬至10月中旬,大約3個月時間。此時正趕上炎熱的夏天,新疆夏天的溫度又普遍比內地高,因此乾兩三個月,整個人黑一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對於農民工來說,掙錢第一,這些全然不在乎。
不同於內地,糧食多以斤為計量單位,這裡則不論是棉花,還是辣椒,通常都按公斤(千克)計量。棉花重量輕,通常按照11.5元/公斤計算工錢;辣椒則是35角/公斤。對於手腳麻利的,一天摘棉花150公斤很輕鬆;辣椒則能輕鬆摘300公斤以上。工人從上午9點左右開始,一直乾到晚上89點天黑停工,掙100150元/天,很普遍;掙200300元/天的也大有人在。按照天天出工計算,這三個月的收入,差不多能有1.52萬,趕上手腳麻利的,掙3萬也不在話下。
摘棉花和摘辣椒是體力活,正值年富力強,我們大學生有使不完的力氣,再經有采摘經驗的同學一炫耀,我也不免有些心動。
回宿舍後,跟波波、王文彬一商量,兩人也興奮地摩拳擦掌。隨後,我們便按照海報欄的指示,第二天一早7點半,去運澤食府門口,等采摘辣椒的專車。
因為頭一次,生怕錯過車,同時也擔心招工人滿,於是,第二天一早7點鬨鐘一響,我便趕緊叫二人起床,然後急忙去廁所洗漱。10分鐘,我和波波便穿戴整齊,準備出發了。一轉身,發現王文彬還在廁所沒出來,我倆便有些著急。王文彬借口說肚子疼,不用等他了,我和波波便急急忙忙地下樓去。
宿舍大門6點便打開了,因此我們很輕鬆地來到校園開闊處。此時天還完全亮,灰蒙蒙的,勉強能看清人臉,校園裡安靜異常,幾乎沒什麼人,風止樹靜,一切都還在沉睡。待我們快走到食堂門口的時候,才感覺到一絲靜謐下的躁動。
一輛中巴車停在食堂前麵,裡麵已經坐了不少人,旁邊還有十幾個人影來回晃動。隨著其中三五個人陸續上車,中巴便關上車門,發動機轟鳴著,沿著科技一條街由西往東駛離,並消失在樓宇轉角處。
見此情景,我不免心裡一驚:“糟了,來晚了!”
“那邊還有幾個人,不妨過去看看,來都來了。”波波安慰說。
波波說得沒錯,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沒趕上剛才那趟,何不跟前麵那幾個人攀談一番。於是我倆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隻見其中一個留著中分發型、個子1米6左右,身材勻稱,看起來蠻斯文的男生大聲講著話,聽語氣像是采摘隊的組織者,其餘78個人圍在他周圍。
“大家不要著急,還有一趟車馬上到,稍等一下!”他一邊安慰著人群,一邊接起了電話。
“喂,對,北區那邊接了幾個人?這邊還有78個人,位置夠吧?好,那就行!”掛斷了電話,中分男用輕鬆的語氣衝人群說,“車還有5分鐘就到。”
我和波波在旁邊聽著,頓時感覺有了希望。波波上前一步,對中分男說道:“同學你好,請問你們是去摘辣椒嗎?”
“是的,你們要去嗎?”中分男扭頭衝著波波,微笑著說道。
“多少錢一公斤呀?”我插嘴道。
“3毛5一公斤。”
“嗯?昨天我看海報上寫著5毛一公斤啊!”雖然對采摘數量還沒有概念,但誰不希望價格越高越好呢。
“5毛的一般都是比較難摘,要麼是紅少綠多,要麼是前期辣椒摘得差不多,隻剩零星散的了。而3毛5的特彆好摘,基本上一抓一大把!”中分男說得很平靜。
我和波波將信將疑,思忖片刻,想到信一回也無妨,畢竟來都來了。
待車開過來後,中分男和其餘幾個人便陸陸續續上了車。我看波波還有一絲猶豫,便鼓動說:“去看看吧,反正是第一次,就當練練手。”
我倆剛在倒數第二排坐定,中巴便基本滿員了。然而,緊接著又衝上來兩個個男生和一個女生。
“人都坐滿了,要不我們等下一趟吧。”其中一個身材微胖的男生說道。
“摘辣椒的車今天應該是沒有了,摘棉花的好像還有一趟。”中分男不問自答。
“我不想去摘棉花。”短發女生不開心地說道。
“我也不想去,昨天才摘了50多公斤,紮得手疼。”另一個高個子平頭男生附和道。
“那好吧。”微胖男隻好聳聳肩。
車開動了,過道上的三人緊緊地抓著旁邊的座位或者前排的欄杆,以保持身體平衡。旁邊有女生站著,座位上的男生卻假裝看不見。也許是大家都沒睡夠,起這麼早趕路,寧可多睡一會,便或趴或仰地閉著眼補覺。旁邊的人都不讓座,距離女生較遠的位置,更沒有理由讓座了。於是,坐在靠裡且不困的人,要麼戴著耳機聽mp3,要麼吃著自帶的麵包、牛奶早餐。
從來沒有起過這麼早,生物鐘還沒有調整過來,我和波波都困得不行,中巴的發動機聲和車身有節奏地輕微晃動,反而成了我倆最好的助眠神器。
昏昏沉沉地睡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我忽然被一陣強光照射的醒過來。揉揉惺忪的睡眼,發現正被霞光萬丈的旭日環抱著。初升的朝陽溫暖異常,不免感到一陣熨帖的舒服。然而,舒服僅限於早晨的這12個小時,待太陽高升之後,氣溫便會迅速攀升,到那時,人便感覺熾熱難耐,隻祈禱太陽鑽入厚厚的雲層,或者回歸西山了。
中巴行駛在平坦的公路上,兩邊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四周全是綠意盈盈,不高的柏楊樹一株株有規律地極速向後跑去。駛出市區以後,四周便沒了高樓,基本都以三三兩兩的紅磚或土坯式房屋為主。再往後,公路也漸漸少了,而變成了土路,揚起的灰塵卷在車尾,像調皮的精靈,簇擁在車尾起哄;跟不上步伐的,則轉身撲向旁邊的綠草和枯枝,並將之染上一層灰白。
不知什麼時候,站著的女生已經坐在座位上了——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把座位讓了出來,自己則靠在旁邊的座位上,手裡抱著外套,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中巴又向前開了大約半小時,經過一小段有點顛簸的土路,我們便接近本次的目的地——兵團301師某農戶的辣椒田了。
“大家都醒醒,到地方了!都下車了!”隨著車子停穩,中分男一聲令下,大家便伸個懶腰,陸陸續續下車去。
我和波波跟隨著人流,緩慢下到地麵上,忽然便感覺天地開闊起來。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農田的空氣新鮮無比,令人神清氣爽。周圍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垠的綠色和紅色,綠色是主色調,而紅色則掩映在綠色當中,成為爭奇鬥豔的點綴。待眼睛慢慢聚焦,才看清楚這綠色全是一片片辣椒葉,而紅色則是一簇簇成熟的辣椒。待大家全部下車,中巴便開走了,周圍隻剩下我們和滿地成熟的辣椒田。
比我們早來的一批人已經在采摘辣椒了,稀稀疏疏的人影散在成片的辣椒地裡,就像十幾粒黑芝麻落在草地上,瞬間變得微不足道。
在中分男的指揮下,我們一行二十多人分彆從他手中接過12個編織袋(以化肥袋為主),一人占12壟,由西向東依次排開,大家抖擻抖擻精神,便準備乾活了。
此時太陽正懸在我正前方的頭頂,微抬下頭,便能跟它打個照麵。太陽還沒顯出它的威力,周圍的空氣還是潮濕的。
我和波波緊挨著,一人隻拿了一個編織袋。第一次摘辣椒,沒啥經驗,摘的時候都是三個五個的摘,眼見彆人的動作嫻熟,不一會就跑到前頭去了,我倆也開始著急。
這時中分男來到我倆身邊,見我們摘得慢,就主動告訴我們采摘技巧,並親自示範給我們看。隻見他一手撐袋子口,一手像抓麻繩一樣,摸住一把紅辣椒,然後用巧勁一帶,辣椒便應聲蒂落,接著手一鬆,辣椒便順勢落入袋子裡,整個動作一氣嗬成。這樣連貫下來,一張一弛間,袋子便很快鼓起來了。看的我倆瞪大了眼睛,隻覺得無比神奇。
“你倆第一次摘辣椒吧?”中分男微笑著說。
見我倆點點頭,中分男繼續說道:“沒事,這個很簡單,照著我的動作,一天300公斤不成問題!”
300公斤?我心裡默默計算著:如果有300公斤,一斤3毛5,三三得九,三五一十五,那一天可以賺100多塊錢!還是很不錯的。
“要袋子是吧?稍等一下!”中分男摘了一會,聽見有人喊他要編織袋,他遠遠地答應一聲,便拿著袋子急匆匆地走過去。
作為組織者,中分男的主要職責是幫忙解決大家在采摘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問題,比如袋子不夠了,幫忙拿一個;袋子滿了提不動,幫忙抬一下;幾點吃午飯,什麼時候回去等等。
中分男一般靠提成賺錢,一公斤提成5分,看起來不多,但架不住人多,人越多,他賺的自然越多。所以他很樂意幫忙做上麵這些事情。
當然,為了多掙錢,中分男也像其他人一樣,自己也采摘,雖然不能心無旁騖,摘得數量也有限,但也是打發時間的一種好方式,畢竟我們要在辣椒田裡待上十多個小時。
除了中分男,田裡也有23個農戶,負責看管整個采摘的進度、過稱、記賬之類。中午,農戶會管一頓飯,基本上是放辣椒的大鍋菜,主食是大饅頭,而且管夠。
農戶會時不時在周圍走動,囑咐同學們采摘時注意,不要隨意亂折,不要摘葉子和綠辣椒,不要跳著摘,最好紅的一遍過。
這片辣椒田雖然紅辣椒居多,但一簇紅當中偶爾也會留有幾隻綠色的。如果考慮效率,免不了會囫圇吞棗,不小心摘一些綠色的。若嚴格按照農戶的要求,必然影響采摘效率。對我們來說,當然效率最重要,因為效率高意味著重量多,重量多自然意味著掙的錢多——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於是,趁農戶走遠以後,我和波波便按照中分男剛才教的方法,生猛而囫圇吞棗地大把摘起來。還彆說,這樣摘辣椒效率確實高,半小時不到,大半袋子便有了。辣椒比較實,不像棉花那麼軟,袋子空隙那麼大,一提一鬆,依照慣性,隻需23次,編織袋就慢慢壓實了。不到一小時,我便采摘滿了第一袋紅辣椒。看著滿滿當當的袋子,心裡油然而生一種收獲般的喜悅。
乾勁兒上頭,身體不自覺地開始冒汗,加上太陽逐漸發威,燥熱感日益升騰。個彆女同學開始脫下薄長衫,綁在腰間,露出裡麵的短袖T恤;還有女生一邊壓低遮陽帽,一邊塗抹防曬霜,既不舍得靠勞動掙錢的大好機會,又很在意皮膚的安全防護。
采摘完第一袋,我感覺還蠻輕鬆的。心想:照這速度,1小時一袋,除去中午吃飯的半個小時,到天黑差不多還有11個小時,一天下來摘1213袋子應該不成問題。
完成第二袋也很輕鬆,但因為腰需要長時間彎著,為了避免腰疼,摘一會就要適當休息一下;到第三袋的時候,休息的頻率就比之前更多了,而隨著手臂略有些發酸,摘辣椒的速度也稍有些變慢了。
待我采摘完第四袋,中分男便叫大家吃午飯了。
摘辣椒的時候,隻顧著自己的節奏,全然忘了旁邊的波波。待我停手,扭頭看的時候,才發現波波已經遠遠落在後麵了。
“波波,吃飯了!”我衝波波喊一聲。
波波停下正在摘辣椒的動作,把袋子丟在一邊,因為袋子重心不穩,跌倒在辣椒叢裡,從裡麵灑出來不少。但波波全然不顧,隻一身輕鬆地伸個懶腰,露出孩童般的笑臉。
“終於可以休息了,餓死我了!”波波三步並作兩步,大步朝我走過來。
“你摘了幾袋?”我問波波。
“兩袋多,你呢?”波波反問道。
“四袋。”
“這麼多?!”波波立時瞪大了眼睛。
此時,太陽正高懸在頭頂,人的影子變得異常短。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氣溫直逼三十五六度。空氣中沒有一絲風,人在太陽底下站一會,直覺熱浪襲麵,仿佛被太陽炙烤,豆大的汗珠便不自覺地冒出來。說也奇怪,乾活的時候,不覺得熱度無法忍耐,甚至能隱隱感到一絲涼意,而一旦停下來,便覺得酷熱難耐了——這或許便是所謂的“心靜自然涼”吧。
我看一下手機,此時差不多1點半。
我和波波並肩向田頭農戶準備午飯的地方緩緩走去。其他人聽到中分男的呼喚,也陸陸續續停下手裡的活,先後跟過去。也有個彆人不為所動,也許是不餓,又或者不著急吃飯,即便中分男二度催促,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自顧自地采摘著辣椒。
午飯用一個不鏽鋼大桶盛著——跟高中食堂常用的那種不鏽鋼桶差不多大,並放在電動小三輪的車廂裡。大桶裡正冒著熱氣,裡麵是滿滿一桶大鍋菜,有粉條、冬瓜、辣椒、圓白菜等,唯獨沒有肉。飯桶旁邊有一籮筐白麵圓饅頭,饅頭個頭很大,直徑幾乎趕上我的手掌了,白白淨淨,足足有五六十個;饅頭旁邊還有盛放碗筷的小簍子,筷子是普通家用的木筷子,碗卻比平時吃飯的要大,碗口跟我散開的手掌差不多大小——這倒很適合乾農活的人。
饅頭飯自助,拿上碗筷,大家一起向盛飯的大桶圍過去。這時,我這才注意到我們這群隊伍有多龐大——散在辣椒地裡不顯眼,圍坐在一起,才發現人頭攢動——畢竟三四十號人呢。
人多,但飯和饅頭也很充足,農戶也管夠,不怕你吃不著或吃不飽。看著一大群人拿著碗筷,爭搶著排隊盛飯,我便暗暗為那些不著急吃飯的人感到慶幸。不過,早吃也有好處,那便是:早吃可以儘量撈稠的,或撿自己喜歡吃的盛,晚吃的恐怕選擇就少了。
頭一次見到這麼大的碗和饅頭,我也不免嚇了一跳。農戶這樣安排,顯然是為了照顧農民工,但對於我們學生來說,多少有點“小題大作”。然而,端起碗的時候,我才發現低估了自己的食量。本以為吃多半碗飯,最多一個饅頭就能吃飽,結果吃完一碗飯,隻覺得吃了個半飽;於是隻好再盛一碗,又掰了大半個饅頭。全部吃完,這才覺得飽了。
波波個子小,人也瘦,飯量自然沒我大。儘管同樣沒吃早飯,並且早就說餓了,但波波才吃了多半碗飯,半個饅頭而已。
農戶一般隻管中午一頓飯,晚飯我們要到晚上9點以後回學校才能吃上。這麼熱的天,這麼漫長的下午,這麼賣力氣的體力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住。
中午吃完飯,我本想繼續采摘辣椒,波波卻攔住我說:“找什麼急呀,又沒人跟你搶,先歇會兒。”
波波找一個編織袋,墊在辣椒叢裡,然後平躺上去,用辣椒株的影子擋住眼睛,嘴裡叼著一根狗尾草,閉目養神起來。
我因為吃得貪婪,此時,肚子稍微有點撐得難受,加上大太陽當空照著,心理上也確實不想立刻去乾活。看下時間,差10鐘到2點。於是,便勸慰自己說,不如再休息10分鐘,等2點再開乾。
地上全是乾碎的泥土,我怕臟了褲子,就準備找一個空編織袋。結果四處看了一圈,竟然沒找到。中分男這時剛吃完飯,見我四處找什麼東西,便關切地問我:“是丟了什麼東西嗎?”見我搖搖頭。又接著問:“那你找什麼呢?”
“找個可以墊的袋子,坐下來歇會兒。”
“咳!你等會,我給你拿。”中分男起身往農戶那邊走去,交談了兩句,便帶著一大卷空編織袋回來了。
“謝謝。”從他手上接過袋子,我就朝波波休息的地方走去。
原本想坐一會,結果坐下來就想躺著,躺下來,就想睡會。閉了眼,雖然空氣依舊悶熱,但竟然汗流浹背、迷迷瞪瞪地睡著了。睡了一會便猛然驚醒,看看手機,已經睡了20分鐘。趕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土,準備去乾活。起身發現波波還在閉眼躺著,便打算叫醒他。
“才歇了幾分鐘呀,這麼著急乾啥?”波波打著哈欠,似乎有點不情願,磨磨蹭蹭不想動。
“2點多了,該乾活了。”我邊催促,邊自顧自地往上午采摘中止地方走,手裡拿著剛才墊的袋子,以備不時之需。上午摘了4袋,下午我準備再接再厲,爭取摘8袋。
回到原位之後,我按照上午的節奏,一手撐袋子,一手去整把整把的薅紅辣椒。此時,波波依舊杵在原地,我懶得再催促了。反正是給自己掙錢,波波不想乾,我也攔不住。這種純體力活,確實很考驗耐心,除非真的能忍受住烈日的灼烤和單調乏味的重複彎腰勞作,否則這種錢也不是誰都能掙的。
對農民工來說,這種體力活對他們簡直是小菜一碟。他們渾身有的是力氣,這比在工地上乾活強多了,而且多勞多得,也不用看誰的臉色。但對於很多大學生,尤其是過慣了城市生活的人來說,這種農活還是很有挑戰性,比如波波。上小學時,我沒少下農田乾活,初中後雖然搬去了縣城生活,但趕上暑假,也會回到老家,幫奶奶以及大伯家乾農活。因此,這種體力活,對我來說,其實不算什麼。
摘辣椒這種體力活急不來,不是說猛摘一陣再歇一陣,就比不緊不慢地采摘高效。它不是短跑,而更像是跑馬拉鬆,拚的是耐力,而不是爆發力。以前我不懂這個道理,如今,隨著年齡漸長,我才領悟了這個道理的簡單與深刻。
上午剛開始摘的時候,我其實有點心急,眼看其他人摘得多、摘得快,不免亂了陣腳,結果搞得自己氣喘籲籲。後來回憶起當初父親的教誨,才慢慢放下心急和攀比。心靜之後,不僅不再感到燥熱難耐和渾身酸痛,效率也不知不覺提高了。
下午開始,我重新找回之前的心流狀態,不疾不徐地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采摘。
當你把注意力放在眼前事情上的時候,時間便迅速流逝,對周圍的一切也便失去了興趣,就像關閉了門窗的房間,隻剩下自己的小世界。
太陽由頭頂緩緩向西墜落,周圍的影子開始拉長,並逐漸往人的後方跑去。氣溫緩緩下降,一陣微風起,油綠的葉子輕輕搖曳,火紅的辣椒閃著光,仿佛在犒賞這豐收的喜悅。
三下五除二,又搞定了滿滿2袋子。回頭數一下壟上散立的幾個袋子,整整6袋子,一陣飽滿的幸福感充溢著我的內心。掃一眼波波,不知何時,他已回到采摘位置了,但已跟我拉開大約20米的距離。我一心朝下午的目標前進,無暇再去操心波波摘了幾袋。累了,原地直起腰,稍作停頓和休息;渴了,便跑到農戶電三輪旁的飲水桶邊,大口灌上幾十毫升冰涼的白水,整個人便頓時恢複了活力。
整個下午,我仿佛在跟時間賽跑,想趁太陽鑽入西山,沒入黑暗之前,完成采摘8袋子的計劃。然而我隻想著計劃,卻忽略了自己的體力是有限度的,在連續高強度的勞作之後,采摘速度便不自覺地一點點慢下去。
速度最快的時候,無疑是下午剛吃完飯那會,平均一袋子僅用時40分鐘。隨後再想超過這個速度,已經幾乎不可能了。摘到第8袋的時候,需要花費的時間已經超過1小時了,等到第10袋的時候,時間已經悄然來到晚上8點鐘。
不知何時,太陽已悄然跌入西山。晚霞的餘暉映照在辣椒地、人的臉上、身上,以及編織袋上,給天地萬物都染上了一層金黃。烈日的熱度逐漸降溫,空氣不再灼熱難耐,此時的身體,仿佛浸泡在溫泉裡一般,整個人十分舒爽。
天色已晚,中分男招呼大家停止采摘,準備稱重結賬了。
我原本還想再摘一袋子,但看眼下情形,隻好作罷——來日方長,暑假時間很長,有的是時間賺錢。
待我準備按照中分男的指示,把袋子歸攏到一起,然後一袋袋搬到指定稱重地點的時候,波波不知道從哪裡突然竄出來,笑嘻嘻地猛拍我一下,把我嚇了一跳:“怎麼樣,摘了幾袋呀,嘿嘿。”
“1,2,3……9,10,共10袋。”我邊歸攏邊數,數完又默默地確認了一遍。
“這麼多!我才搞了6袋,就累得夠嗆!”波波露出羨慕的神情。
“誰讓你中午飯不多吃點!”我調侃說,“走,抬過去吧!”我試著雙手搬一下袋子,感覺還是有點吃力,距離稱重的地方不近,我的袋子又多,乾了一天活,這會體力也差不多耗乾了,就跟波波商量,一人提一邊,把袋子一個個抬過去。
“走!”波波回答的挺乾脆。
他的袋子少,我倆就先抬他的,之後再抬我的。兩個人搭配乾活,效率的確高多了。不到15分鐘,兩人的16袋辣椒便悉數抬到指定地點了。
稱重的地方位於辣椒田中央,農戶把采摘乾淨的辣椒株一棵棵踩倒,然後把一輛中型的廂式汽車停在辣椒田中。汽車旁邊是一個方形磅秤,磅秤上放著一個巨大的方形木板,足有1米寬。每次過秤,可以連續放68袋辣椒。因此雖然人多,但過稱的效率也不低。農戶不知從那裡搞了一張小方桌,中分男坐在邊上,拿本子記賬。每有一個同學過完秤,中分南便在本子上記一個數,然後拿著計算器,計算工錢。隨後,農戶便從一個手提包裡,取出相應的現金,清點完,當麵交給那個同學。再之後,運送辣椒的司機或幫手,就把袋子從秤上抬下來,放到車廂旁邊,然後趁農戶給其他人過秤的空擋,把過完秤的辣椒全部撒到車廂裡,之後再把袋子卷起來,歸攏到一處。車廂不深,車四周有加裝的細密鐵絲網,不會擔心辣椒溢出來。
距離我們過秤,前麵還有幾個人,趁這個空擋,我終於可以好好放鬆一下。結束了一天的戰鬥,整個人鬆弛下來,肌肉也得了解放。看著其他同學還在慢慢悠悠,或輕鬆或笨拙地提著袋子往這邊移動,頗有種作壁上觀的輕鬆。
大約10分鐘後,終於輪到我上秤。我滿以為一袋子應該有50公斤,10袋差不多能有500公斤,結果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10袋總數才280公斤,平均一袋才28公斤!我不免大失所望。結錢的時候,農戶給我了98元,有零有整的。領完錢需要簽字,中分男攤開登記本,讓我在確認的斤數和金額後麵簽字。我掃一眼其他同學的斤數,發現最多的隻有350公斤,這麼來看,我的成績還不算太差,畢竟也才來第一天。這麼想著,心情略微平衡一點。
“第一天就280公斤,不錯呀!”見我簽完字,中分男衝我笑笑。
“還行。你弄了多少?”我笑著反問道。
“沒你多,我才250公斤。”
本以為中分男各種忙東忙西,沒有太多時間摘辣椒,結果竟然隻比我少30公斤!我瞬間又不開心了。
“今天大家摘得都不算多,昨天有人最多摘了600公斤,掙了200多塊錢。”估摸完前麵十多個人的重量,再加上觀察,中分男頗有信心的下結論道。
能摘600公斤,這得是什麼樣的人呢!我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緊隨我之後,波波的辣椒也稱重完了。波波領到錢,露出了開心的笑。
“波波,你掙了多少?”我好奇地問道。
“56元,夠我多買幾本書看了,嘿嘿!”隻賺了56元,波波竟然如此開心。
“第一次摘辣椒,原來是這種感覺!人生中第一次靠乾農活掙錢,過癮!”波波感慨道,“不過確實夠累的。”
稱重的人群過半,隨著太陽逼近西山,天變黑的速度也加快了。在最後一袋辣椒稱重完,中分男聯係的兩輛中巴,已經停在路邊了。聽到鳴笛聲,中分男便招呼賦閒在一邊的所有人上車。
考慮到來之前人員已經超了,大家便爭先恐後地往車上擠,生怕晚了搶不到座位。
“大家彆擠,都有座位。”中分男高聲喊道。
“來之前不是還有人站著呢,怎麼會都有座呢?”一位女同學尖著嗓子質疑道。
“下午有三個人自己打車回去了,座位剛好。”中分男解釋道。
聽此解釋,一些人放寬了心,開始謙讓著有序上車,但個彆人仍舊將信將疑,繼續往車上擠——也許是想占個好座位;也許是怕暈車,想坐前排;亦或隻是群體慣性,人多就容易慌亂。
我和波波不急不慢地跟在人群後麵,倒數23名上了車。上車後,發現隻剩最後排還有三個位置,一個靠窗,兩個靠過道。我過去挨著窗戶坐下,波波也順勢坐在我旁邊。這時,司機發動車子。隨著發動機“嗡嗡”的聲音傳來,座位底下也傳來明顯的有節奏的律動。然而車子並不開動,因為中分男還沒上車。
趁大家上車的功夫,中分男又走回到農戶身邊,去算提成了。這一天,中分男總共召集了42人,平均一人100公斤辣椒,照此計算,這一單的提成為210元,並不算多。
這時天色已經差不多接近全黑,隻剩天邊不遠處一抹靛藍色。兩輛中巴的前燈穿透黑夜,照向無儘的遠方,周圍的辣椒田和黑暗融為一體。白日的景象全然失了色彩——任何東西在黑暗麵前都是徒勞的,唯有太陽方能將萬物從黑暗裡拉出來,並將事物本真的色彩進行完美還原。
隨著中分男上車,車門關上,中巴開始緩緩啟動。車上隻剩一個位置,中分男也不挑,順勢坐過去。
我們的車打頭陣,在前大燈的指引下,開始沿著土路慢慢轉身,另一輛緊隨其後。在開出一段距離之後,隨著車輛顛簸幅度變小,直至平穩,中巴開始加速,這時腳下的路已經變成平坦的柏油路了。
我將窗戶打開一條縫,讓冷風吹進來,然後便托著腮看窗外的風景。說是風景,除了朦朧的疾馳而過的柏楊樹,便是雜草叢生的路沿,在車燈的餘光下,一切都看不太分明。看了一會,覺得無趣,加上風有點涼,我便關了窗,將臉扭向裡麵。這時便聽到了中分男和波波之間的零星交談。
“師哥怎麼稱呼?”中分男一坐下,波波便熱情地詢問道。
“我叫孫偉。”
“大二?大三?”
“大三。”
“哪個學院的?什麼專業?”
“計算機學院,計算機專業。”波波活像個小學生,問東問西的,幸好孫偉不介意,不然這樣的連環問,誰受得了。
我本來有點不耐煩,想打斷波波了,結果一聽孫偉是計算機專業的——跟之前賣小靈通那個陳強師哥是一個專業,而且兩人都是大三,便頓時來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