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所裡出來時,午夜的風裹著潮氣撲在臉上。傑哥站在台階上,警服第二顆紐扣沒扣,露出裡麵洗褪色的白背心,像片泛白的月光。
他揉了揉王少的頭發,發梢還沾著做筆錄時蹭到的鉛筆灰:“你們以後有什麼事直接找我,不要硬抗,現在太晚了,明天我去學校跟你們老師說明情況!”警帽夾在臂彎裡,帽簷陰影掠過王少臉上未褪的倦色。
“小王,以後彆給我逞能,你一個人能乾過那麼多人嗎?”他的語氣帶著長輩的責備,卻在指尖碰到王少手臂時,忽然頓住——那裡纏著我剛在醫務室替他貼的創可貼,草莓圖案的膠帶上還沾著半片沒撕乾淨的碘伏痕跡。
“哎呀知道啦!我又沒有,我可什麼都沒乾呢!”王少仰起臉,睫毛在路燈下投出細碎的影,嘴角卻噙著抹狡黠的笑。他晃了晃手裡的塑料袋,裡麵裝著我替他買的葡萄糖口服液,鋁箔包裝在夜風裡發出沙沙的響,“您看,我連架都不會打,全靠警察叔叔保護!”
傑哥“嘖”了聲,警棍在掌心敲出輕響:“切,你的話沒人敢信,小妹妹你說是吧?”他忽然轉頭看向我,瞳孔在黑暗裡映著街燈的暖黃。
我張了張嘴,卻被喉間的乾渴扯得生疼,隻能衝他扯出個笑,嘴角的弧度僵得像塊風乾的麵包,險些扯破起皮的唇角。
王少忽然伸手替我攏了攏襯衣領口,指尖擦過我耳垂時,迅速塞了顆水果糖進我嘴裡:“傑哥,您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抓壞人呢!”他的聲音甜得發膩,帶著恰到好處的撒嬌,卻在傑哥轉身時,用隻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嘀咕,“再說了,我什麼時候單乾過……”
“行了,趕緊回家睡覺!”傑哥擺了擺手,警服口袋裡的對講機突然發出電流雜音,他皺眉按了按耳機,“注意安全!”路燈的光斜斜切過他肩章,金屬徽章在夜裡泛著冷光。
“得嘞!拜拜!”王少衝他揮揮手,指尖還沾著我剛才替他塗的碘伏,在月光下顯出淡淡的黃。他扶著我走出派出所大門時,手臂橫在我腰側的弧度像道溫柔的圍欄,避開了我膝蓋纏著的繃帶。
午夜的風突然轉了個彎,裹著初秋的涼,像塊浸了月光的絲絨,輕輕掠過眉梢。街邊的路燈已有些昏黃,暖光揉碎在稀疏的梧桐葉裡,漏下滿地跳動的碎金,仿佛誰把星星捏碎了撒在人間。月亮懸在樓宇間隙,是枚被霧氣洇軟的溏心蛋黃,邊緣泛著淡粉色的暈,星星們則三三兩兩綴在天幕,像撒在藍絲絨上的碎鑽,有一顆沒一顆地閃著,連最亮的北鬥七星都帶著幾分慵懶。
柏油路麵還殘留著白日的餘溫,卻被夜露浸得發涼,幾片早凋的梧桐葉靜靜地躺在路邊,葉脈裡藏著整個夏天的故事,被風掀起時,發出細微的“簌簌”聲,像是怕驚醒了沉睡的街道。
雲層偶爾從月亮麵前掠過,像給她披了件透明的紗衣,月光便透過紗衣的縫隙,在地上織出一片又一片溫柔的銀斑,落在我們腳邊時,仿佛踩碎了一地的星光。
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種靜謐的溫柔裡,風是輕的,光是柔的,連時間都放慢了腳步。遠處的鐘樓傳來十二下輕響,驚飛了簷角的一隻鴿子,它撲棱著翅膀掠過夜空時,翅膀上的月光抖落下來,星星點點,像誰撒了把碎銀,落進我們仰起的眼裡。
午夜的風掠過耳際時,我恍惚看見前方路燈下的光斑裡浮動著兩個模糊的影子,像兩株在夜風裡搖晃的小樹苗。郭玉宸的聲音先於身影撞進耳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與驚慌:“姐姐!”那聲呼喊裡裹著未落的尾音,在路燈下碎成一片亮晶晶的星芒。
他跑過來時帶起的風掀起我襯衣下擺,膝蓋的繃帶被蹭得生疼。下一秒,整個人突然陷入溫熱的懷抱。
“你去哪了?!”他的擁抱帶著他特有的莽撞,鎖骨硌得我生疼,卻在我倒抽冷氣時觸電般彈開,指尖懸在我滲血的領口上方,像被火燙到般蜷起:“怎麼都是血……”
街燈在他發頂鍍出金邊,我這才看清他眼角泛著的紅,像隻受了驚的小獸。他盯著我領口滲血的繃帶,喉結滾動著說不出話,忽然又注意到我膝蓋的血跡,瞳孔猛地收縮:“姐姐,你這怎麼全是血,你不會被……”
“閉嘴!郭玉宸!”秦雨的聲音像塊突然投入湖麵的小石子,打破了凝滯的空氣。他抬手精準地拍在郭玉宸頭上,“你覺得可能嗎?”少年穿著黑色短袖,小臂上的舊疤在路燈下若隱若現,像道褪色的月牙。
“雨哥,我也不想這麼說啊……隻是這……”郭玉宸的聲音越來越輕,指尖無措地絞著衣擺,忽然被我一句話驚得跳起來。
“對,你說的沒錯!”我故意板著臉,看著他瞬間慘白的臉,心裡卻泛起笑意。
“什麼!”郭玉宸和秦雨異口同聲地大叫起來,前者踉蹌著後退半步,後者則猛地攥住我手腕,指尖涼得像浸過井水:“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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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聲點,大晚上的。”我抱臂看著他們驚慌的樣子,終於繃不住笑出聲,“行了,彆哭了,逗你們的。”
郭玉宸愣了兩秒,忽然撲過來趴在我肩頭爆哭,眼淚沾濕了我襯衣領口:“姐姐你壞死了……我、我以為……”他的抽噎聲混著夜風,像隻委屈的小獸。秦雨無奈地歎了口氣,從兜裡摸出紙巾替他擦掉眼淚,卻在擦到鼻尖時故意用力揉了揉:“再哭就真成小花貓了。”
“喂,你們倆,怎麼不關心關心哥哥我呀!”王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玩世不恭的拖腔。
我轉頭時,看見他正倚著路燈杆晃悠,白色t恤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後腰好像是什麼的尾羽——那抹赤紅在夜色裡明明滅滅,像團燒不透的野火,又像誰用朱砂在他骨血裡烙下的印記。
郭玉宸抽噎著抬頭,忽然指著王少手臂驚呼:“哥,你、你也受傷了?!”
秦雨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托住王少手臂,指尖按在創可貼邊緣,目光如炬:“哥,到底咋了,要不要叫上弟兄們……”語氣裡滿是不容置疑的關切與隱隱的狠厲。
“誒誒——不用,”王少笑著抽回手,漫不經心地摸著手臂,“被你姐一鍋端了,全送進去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在路燈掃過他瞳孔時,我看見裡麵一閃而過的冷光,像刀鋒出鞘時的寒芒。
“什麼!”兩聲驚呼撞在午夜的風裡,郭玉宸的拖鞋踢飛了半塊石子,秦雨則猛地攥住我手腕,力道大得讓我傷口發疼:“姐,你乾的?”他的眼睛亮得驚人,短袖下的舊疤跟著肌肉顫動,像條即將躍起的魚。
“能不能淡定一點。”王少雙手插兜走到我們中間,t恤下擺蹭過我膝蓋的繃帶,“就是正常流程——”他忽然抬手比了個劃刀的動作,又抬腳做了個踹人的姿勢,路燈把他影子投在牆上,像幅躍動的皮影戲,“然後警車就到了,over。”
“哎呀,沒有那麼誇張啦!”我慌忙擺手,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就是……”話未說完,就被郭玉宸突然的熊抱悶在懷裡。他的眼淚透過襯衣滲在我傷口上,熱得發燙:“姐姐你嚇死我了……以後彆這樣了……”他的聲音帶著鼻音,手臂緊緊箍著我,仿佛生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
“行了郭玉宸,你有完沒完,沒看見姐姐還受著傷?”秦雨皺眉撥開他掛在我脖子上的手臂,指尖卻在觸到我繃帶上的血跡時,不經意地蜷起。
“哎呀,我這不是擔心嘛!”郭玉宸抹了把鼻涕,順手蹭在秦雨黑色短袖上,換來後者一記爆栗。秦雨揮起的拳頭在半空頓住,最終隻是用指節敲了敲他後腦勺:“再鬨把你扔到街對麵喂野狗。”
“今天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我盯著他們交疊的影子,膝蓋的紗布在夜風裡泛著冷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