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來，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大概是昨晚和王少聊到後半夜的緣故。客廳裡飄來月餅的甜香，媽媽正從塑料袋裡往外掏盒裝月餅，紅金色的包裝在晨光裡晃眼：“起來啦？要不要吃月餅？你爸廠裡發來的，有廣式蘇氏的，要吃哪種？”
“廣式的吧。”我揉著發脹的額頭，盯著茶幾上圓滾滾的月餅犯愁，“不過我隻能吃一點，這東西太紮實了，啃半個就飽。”說完晃進衛生間，冷水撲在臉上時，才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
梳完頭晃到陽台，移開窗正對著遠處公園的黛色山巒。初秋的風裹著桂花香溜進來，我趴在欄杆上放空，看山腳下晨跑的人拉成模糊的線。轉身進客廳時，爸爸正對著電腦屏幕放大縮小，鼠標滾輪哢噠響個不停：“爸爸，你在看啥？車子？”
“是啊！”他頭也不轉地盯著屏幕，“駕照上周剛到手，琢磨著買輛代步車。你幫我看看哪種顏色順眼。”
我湊過去掃了眼屏幕，密密麻麻的車型圖裡，白色轎車在晨光下泛著微光：“我覺得白色好看一點，耐臟。”手指點了點圖片右下角的價格標簽，倒抽一口涼氣——十八萬的標價像根針，紮得我太陽穴突突跳，“不過這些車都好貴啊！隨隨便便就十幾萬？”
“買個便宜的就行。”爸爸把頁麵劃到緊湊型轎車區，指著輛四萬八的黑色小車，輪轂上還貼著促銷紅標，“就上下班代代步，周末帶你去郊外看楓葉，不用買貴的。”他說話時指尖在鼠標上敲了敲，指節因為常年握扳手而有些發紅。
“嗯……那等我空了也幫你研究研究！”我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參數表，指尖無意識地在下巴上劃著圈，眼角餘光瞥見爸爸嘴角揚起的笑意。
“你現在不就閒著？”爸爸扭頭看我，嘴角帶點笑意，“昨天半夜還聽見你在房裡偷笑，跟誰聊天呢？”
我心裡咯噔一下，趕緊轉身去拿月餅：“沒誰……就朋友。爸爸你快挑車吧，我去啃月餅了！”咬下一口廣式蓮蓉，甜膩的餡料在舌尖化開，卻莫名想起王少要的那種硬紙包裝桂花糖，哢嚓哢嚓的，嚼起來應該比月餅清爽多了。
陽台的風又溜進來，把爸爸電腦屏幕上的車標吹得微微晃動，像極了他年輕時畫的機械圖紙，每一筆都利落精準，卻在提到“周末帶你出去”時，眼底漾開了難得的柔軟。
今天的氣溫果然比前幾天低了不少，早晨的風裹著清冽的涼意溜進房間，吹得窗簾輕輕鼓起來。打掃完房間時才發現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樹梢都不怎麼晃，看樣子是個不曬的陰天。
“媽媽，我去趟書店看會書，”我踢著拖鞋翻找自行車鑰匙，鑰匙串在茶幾上晃出叮鈴的響聲，“反正呆在家裡也挺無聊的。”
正在廚房擇菜的媽媽探出頭，圍裙上還沾著點青菜葉：“那行吧，路上慢點騎，彆光顧著看手機。”她頓了頓又補了句，“要是下雨就趕緊回來，彆在外麵淋著。”
“知道啦！”我應著聲把小包包挎上肩，鑰匙圈在手指上轉了兩圈就往樓下跑。
車棚間在小區最外頭那幢樓後麵，得穿過兩棵老梧桐樹和一幢單元樓。爸爸今早推開窗瞅了瞅天色，二話不說就把我停在單元門口的自行車扛走了——他總說“預報有雨，鏈條淋鏽了難修”。
我裹緊薄外套往車棚間走，風順著小路灌進來，吹得手裡的自行車鑰匙直晃。還沒走到最外麵那幢樓，就聽見身後傳來脆生生的喊聲：“姐姐，姐姐！”
回頭一看，郭玉宸正扒著他媽媽的電動自行車後座，少年半個身子探出車外，腦袋晃得像顆撥浪鼓，洗得發白的t恤領口露出半截黑色耳機線。他媽媽把車騎到我麵前，車輪碾過滿地脆生生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輕響，車籃裡的不鏽鋼飯盒隨著車身顛簸，叮當地撞著半袋剛買的青椒。
“阿姨好。”我往後退了半步，運動鞋碾到片乾透的銀杏葉，脆響混著電動車的怠速聲。
“靜靜，你這是要去哪裡啊？”阿姨抹了把額角的汗，圍裙上還沾著切碎的蔥花，“我剛從菜市場回來，這小子非吵著要去書店。”
“我去書店看書。”話音剛落，郭玉宸突然拍著車座喊：“媽！你看！跟我一起去的人找到了吧！”
阿姨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又轉頭看我：“剛好，我鍋裡還燉著湯呢，走不開。要不你們一起去？”她把電動車鑰匙塞進郭玉宸手裡，“宸宸，你帶姐姐去，車子慢慢騎，不許闖紅燈！”
“哈哈哈太好了媽！”郭玉宸一把搶過鑰匙，跨上電動車時差點晃倒，“你趕緊回家看火吧，我保證把姐姐安全帶過去！”
阿姨又叮囑了句“注意安全”，轉身匆匆往單元樓走。秋風卷起她圍裙的角，遠遠看去像片翻飛的藍布。
郭玉宸拍了拍後座：“姐姐快上來！我騎車可穩了，比我媽開得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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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跨上後座，指尖剛觸到冰涼的金屬扶手，電動車就往前竄了半米。
“郭玉宸，你慢點！”我下意識攥緊他背後的衣角，布料上還留著洗衣粉的清香。
少年把油門擰得更狠，風呼地灌進我的領口：“姐姐，你放心，坐穩了！出發！”
路上還真熱鬨，滿街都是歡度中秋國慶的氣象。百貨商場的玻璃幕牆映著紅燈籠，連便利店的遮陽棚都掛上了紅黃相間的波浪旗。路過鞋店時，門口的音響正循環播放“換季大甩賣，買一送一”，促銷小姐舉著擴音器，聲音被風揉得忽高忽低：“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電動車軋過步行街的彩磚，郭玉宸突然捏了把刹車。前方的甜品店擺出了中秋限定的兔子燈，粉撲撲的燈影映在櫥窗上，和裡麵堆成小山的廣式月餅相映成趣。
“姐你看！”郭玉宸指著街角的氣球攤，紅的黃的兔子氣球被繩子拴著，在風裡掙得直晃。賣氣球的大爺戴著手織的毛線帽，帽簷上還彆著麵小國旗，見我們看過來，立刻笑著揚了揚手裡的卡通氣球。電動車慢慢往前蹭，路過花店時，突然飄來一陣濃鬱的桂花香——老板在門口擺了好幾盆金桂，花苞壓彎了枝頭，和玻璃門上貼著的“國慶特惠”紅紙條相得益彰。
郭玉宸把車騎得歪歪扭扭，時不時扭頭看路邊的熱鬨。我抓著他背後的衣服，看見五金店的老板正站在梯子上掛中國結，隔壁奶茶店的招牌換成了“雙節同慶，第二杯半價”，連平時冷清的報刊亭都擺出了包裝精美的月餅禮盒。風裡混著烤紅薯的甜香和商家促銷的喇叭聲，郭玉宸的電子表在車把上晃蕩，秒針走過“1030”時，我們剛好路過掛著滿街彩燈的書店巷口——那些跳躍的光斑落在少年的發梢，像撒了把碎金子，也把這個雙節同慶的早晨，照得亮堂堂的。
“到啦，姐姐，你下車慢點。”郭玉宸捏著刹車，電動車在書店門口的梧桐樹下穩穩停住。他跳下車，白色t恤的衣角被風吹得鼓起來。
“沒事。”我撐著他的肩膀跨下車，帆布包帶蹭過他後背的卡通印花。
書店門口的電子屏正滾動播放“中秋國慶讀書特惠”，紅底黃字在陰天裡格外醒目。郭玉宸把電動車推進停車區，車籃裡的不鏽鋼飯盒哐當響了兩聲，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摸了摸口袋：“姐，我媽給我塞了零錢，等下請你喝奶茶！”
走進書店時，暖黃的燈光裹著油墨香撲麵而來。一樓展台堆著《中秋詩詞鑒賞》和《國慶曆史圖鑒》，封麵都係著紅色綢帶。
郭玉宸熟門熟路地拐向樓梯，運動鞋在木質台階上踩出咚咚的響聲：“二樓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公園的噴泉！上次我在這裡寫完了物理作業！”
樓梯轉角的書架上擺著兒童繪本，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正趴在地上看《嫦娥奔月》，媽媽在一旁輕聲念著：“從前啊，有個美麗的仙女……”
郭玉宸突然停下腳步，指著牆上的海報笑：“姐你看！這個宇航員繪本我小時候看過！”海報上的卡通宇航員正抱著塊月餅漂浮在太空，背景是塗成金色的月球——和他剛才在路上說的《宇宙探秘》畫冊一個畫風。
二樓的閱讀區果然坐滿了人。靠窗的位置還空著，桌子上放著個玻璃花瓶，插著兩枝剛開的金桂。郭玉宸把書包往椅子上一甩，就往科幻書架跑，t恤後領沾了片梧桐葉都沒察覺。我拉開椅子坐下時，透過玻璃窗看見樓下的街道——賣氣球的大爺正推著車往前走，紅彤彤的兔子氣球飄在半空，和書店門口掛著的紅燈籠一起，在秋風裡輕輕搖晃。
不一會兒，他就抱著兩本科幻書跑到我麵前坐下，白色t恤下擺還沾著片沒拍掉的梧桐葉。書脊上印著發光的星際戰艦，塑料封皮在暖光燈下泛著藍光。
“姐姐，你……你身上的傷好點沒，還疼嗎？”他把書往桌上一放，視線落在我膝蓋處——五分牛仔褲的褲腿剛好露出結痂的傷口，暗紅的痂皮被布料蹭得邊緣微卷，像朵半開的血色小花。
我搖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帆布包的拉鏈頭。書店裡飄來桂花茶的甜香，混著鄰桌讀者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可是我看你膝蓋上的傷好像一直都沒有好全啊，”他往前湊了湊，鼻梁差點撞到桌角的玻璃花瓶，“好像……好像昨天傷的一樣。”金桂的花瓣被他的動作震落一片，掉在《宇宙探秘》的封麵上。
“那是因為……算了，不說了。”我把褲腿往下拽了拽，結痂處突然發癢，像有螞蟻在爬。隔壁桌的情侶正分享一塊月餅，蓮蓉餡的甜香飄過來，嗆得我喉嚨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