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影視城的大鐵門吱呀作響，江雪瓏裹緊風衣踏出時，一輛黑色商務車早已蟄伏在陰影裡。
車窗降下的瞬間，方魁蒼白的臉探出來，像張被揉皺的符紙，江雪瓏連忙快走兩步鑽進車內。
“出什麼事了？”冷氣裹挾著她的聲音撞在車窗上。
司機猛地踩下油門，輪胎碾過碎石發出刺耳聲響。方魁抓著扶手，喉結上下滾動：“碼頭折了幾個兄弟，琛哥讓我來找你……說你知道怎麼做。”
江雪瓏明白了，黃耀琛擔心自己手下的魂魄被幽冥道抓走，所以想從她這邊直接超度。
說起來，自從老包給她分配了兩個陰差，她還從來沒有用過，也不知道靈不靈。於是用神識嘗試著溝通：“小黑小白，你們在嗎？”
忽然一道冷風在密閉的車廂內憑空卷起，江雪瓏隻覺後背一陣陰涼，迅速轉頭看去，隻見最後一排座位上猛地出現了一白一黑兩個身影，兩人頭上戴著的高帽直接穿透了車廂頂棚，隨著郊外道路的顛簸，帽子還插在頂棚中一晃一晃，像極了3d遊戲中穿模的npc。
江雪瓏覺得畫麵充滿喜感，不由得笑出聲來，方魁見狀疑惑地轉頭看去，頓時瞳孔驟縮，整個人像被電擊般彈向車門。他死死攥住門把手，做出隨時準備跳車的姿勢，喉間溢出壓抑的嘶吼，後背冷汗瞬間浸透襯衫。待他緩緩反應過來，不由得在心裡暗罵一句：靠！嚇死爹了！
這才恍然明白黃耀琛為什麼要讓他來找江雪瓏，原來江雪瓏竟然隨身帶著一雙黑白無常！
……
廢棄碼頭的腥氣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七具屍體裹著白布橫陳地麵，七縷半透明的魂體懸在半空，空洞的眼瞳映著月光。
黃耀琛獨自佇立屍群邊上，染血的阿瑪尼西裝下擺隨風輕擺，指間香煙明明滅滅，灰燼簌簌落在凝固的血漬上。他低低的呢喃被浪聲撕碎，像是在與曾經並肩的兄弟做最後的告彆。
江雪瓏穿過幾十個持槍戒嚴的手下，獨自走向他：“你怎麼做到的？”
黃耀琛轉頭看她，眼底是看不清的情緒。
“我是說，他們沒有飄走，是你做了什麼嗎？”
黃耀琛吐出煙圈，垂眸看向那七具屍體：“我隻是對他們說……彆走，再等等。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江雪瓏挑眉，她沒想到黃耀琛還有點東西。
文字是有能量的，所以有符。
話語是有能量的，所以有咒。
黃耀琛讓他們彆走，等於是對他們下了個咒，起不起作用，取決於黃耀琛個人能量的高低。
物以類聚，果然她身邊就沒有普通人啊。
“那我開始乾活了？”江雪瓏問。
黃耀琛扔掉手裡的煙，腳尖在水泥地上碾出焦痕：“需要我做什麼？”
江雪瓏按慣性本想說不需要，但突然有了新想法，既然黃耀琛的咒有能量，不如讓他參與進來好了，也算為自己手下做點好事。
“那你跟在我身邊，一會兒我一看向你，你就按我做的做。”
“好。”
江雪瓏喚出小黑小白，黑無常的鎖鏈破空而出，白無常的哭喪棒輕點虛空，七縷遊魂被幽藍光圈鎖住，以免突發意外。然後看了黃耀琛一眼，就地盤腿而坐，黃耀琛心領神會，跟著坐在了她身邊。
超度的經文緩緩從她口中吟唱出來，她刻意放慢了節奏，以便黃耀琛輕哼著跟上。夜風驟起，江雪瓏發絲翻飛，眼眸微閉，好似所有月亮的光華都集中覆蓋在了她身上一樣，周身泛著一層朦朧的白光。
雖隻有她一人開口，空中卻好像回蕩著很多人的聲音，那聲音自九霄垂落，像千萬隻無形的手輕輕環住顫抖的身軀，經文裡的慈悲之意如春雨漫過荒原，枯涸的心田瞬間抽芽，裹挾著花香與晨露的音節滲入毛孔，緊繃的肌肉在聲浪中舒展，連靈魂都變得輕盈通透。
夜風驟然狂卷，本在半空飄蕩的魂體竟緩緩落地，與地上屍體形成詭異的重疊。他們盤起雙腿，靜靜聆聽，臉上凝固的驚恐被柔光撫平，仿佛這一世未說完的遺言、未報的仇怨，都化作青煙了然隨風去。
當黑白無常押送著七縷魂魄的身影消失在霧靄深處，江雪瓏起身拍落衣擺塵土，轉身往車上走。黃耀琛的聲音低低的從身後傳來，帶著海浪般的潮濕：“我們一共也沒有見過幾麵，卻好像一起見過不少生死了。”
江雪瓏腳步一頓，似乎還真如他所說。
她轉身看他：“那你認為，一個人見慣生死，是好還是不好？”
“不好。會被磨損情感認知，變得越來越冷血。”他看向江雪瓏，“會下意識用理性包裹自己，避免投入太深的感情，因此顯得冷漠，甚至錯過與彆人聯結的溫度。”
他把“彆人”二字咬得稍微重了一些。
江雪瓏裝作不懂，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倒覺得挺好的。見過太多無常，反而更懂活著本身的重量，不會在瑣事上內耗，能從平凡中品出珍貴。
麵對變故時，也更容易保持冷靜。不是冷漠，而是經曆過衝擊後形成的心理防禦，能更快從悲痛中抽離，甚至成為他人的支撐。
見多了生死的殘酷，反而會更尊重每一個活著的瞬間，或許更願意做一些「向死而生」的事。”
黃耀琛定定看了她許久，然後露出一抹苦笑：“我怎麼覺得，你樂於跟我唱反調？我說不好，你就會說好。我說好，你就會說不好。”
江雪瓏眨眨眼，心想：你還挺敏銳！
她看向無儘的夜空，語氣輕輕的，稍不注意聽就會被風吹走：“有人在廢墟裡等死，有人在廢墟裡種出花。生死都是經曆，如何活著是各自的選擇。”她神色恢複認真，語氣也重了一些，“而在真相中活出溫度，才是每個人生來真正的考驗。”
商務車燈刺破夜色，江雪瓏踩著滿地星輝走向車門。風卷著她的腳步聲，混著遠處傳來的潮聲，像是天地間最古老的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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