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了下來,仿佛怕驚擾了那個垂死之人。
仔細觀察探子的臉。
那張臉腫脹不堪,布滿青紫和血汙,但江澈的目光卻落在了他的瞳孔上。
渙散,卻又不是徹底的死寂。
接著,他的視線緩緩下移,掃過探子身上的每一道傷口。
左肩胛骨下方的貫穿傷,傷口邊緣有輕微的灼燒痕跡。
卻沒傷及肺腑。
這會壓迫臂叢神經,導致左臂產生幻痛和麻木感。
腹部的鞭痕集中,但避開了要害臟器,手法老道。可反複的抽打會引發內出血,導致腹腔壓力增高,出現視物模糊和耳鳴。
最關鍵的,是他的嘴唇。
乾裂,起了白皮,舌苔厚重發黃。
極度脫水。
一個念頭在江澈腦中成型。
他站起身,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水桶上。
“能給我一瓢水嗎?”
士兵們麵麵相覷,有人甚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給他水?
這是審訊還是伺候?
蕭山麵無表情,隻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立刻有人舀了一瓢水遞過來。
江澈接過水瓢,再次蹲下。
他沒有直接給探子灌下去,而是用手指沾了點水,輕輕塗抹在探子乾裂的嘴唇上。
一遍,又一遍。
動作耐心得像個照顧病人的郎中。
那探子喉結滾動了一下,發出微弱的嘶鳴。
“想喝?”
江澈輕聲問,用的是半生不熟的北蠻語。
探子遲鈍地抬了抬眼皮,渾濁的眼中閃過渴望。
江澈搖了搖頭,用那口音古怪的北蠻語(蒙古語),以一種閒聊的口吻說道。
“你的左手是不是感覺又燙又麻,像有幾百隻蟲子在爬?”
木樁上的人影猛然一顫!
他那雙幾乎睜不開的眼睛,此刻竟死死盯住了江澈,裡麵是全然的驚恐。
“耳朵裡也嗡嗡響吧?像是有蒼蠅在飛,怎麼都趕不走。”
“閉上眼,還能看到一些彩色的光斑,對不對?一圈一圈的,像水波。”
江澈每說一句,探子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這些折磨他、讓他以為自己快要瘋掉的感覺,全被這個陌生人說了出來!
銳士營的士兵們也聽不懂江澈在說什麼,但他們看得懂探子的反應。
那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比麵對烙鐵時更甚!
蕭山的眉毛擰了起來,江澈卻沒有停。
“你的部落,信奉‘蒼狼神’,對嗎?”
他從探子腰間一個幾乎被血肉粘住的小皮囊裡,拈起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
“這是狼的骨灰,出征前,薩滿會賜予勇士,保佑你們像狼一樣凶猛,即便戰死,靈魂也能回歸狼群。”
江澈將骨灰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嫌惡地彈掉。
“可憐的家夥。”
“你的百夫長,他出發前拿到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江澈直視著探子驚駭的眼睛。
“是鷹的羽毛。”
“狼在地上跑,鷹在天上飛,他能看到哪裡有埋伏,哪裡是死路,而你,隻是被派來探路的狼,消耗品而已。”
“你被抓了,他會帶著剩下的人繞開這裡,你的死亡,為他換來了功勳。”
“你在這裡忍受折磨,守住秘密。”
“可你的秘密,對他來說一文不值。他甚至會感謝我們,幫你清理掉了一個分功勞的人。”
探子開始劇烈地顫抖,口中發出嗬嗬的怪響,眼淚和鼻涕混著血水流下。
他堅守的信念,對部落的忠誠,對同伴的信任,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比起肉體的痛苦,這種背叛感和被拋棄的絕望,才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噗!”
他猛地噴出一口黑血,整個人徹底癱軟下來。
“我說……我說……”
他開始用含糊不清的語言,顛三倒四地招供。
斷斷續續,卻吐出了幾個關鍵的地名和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