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城,王家。
大雨一直下到午夜,已經不是潑,是灌了。
王家大院的屋簷下掛著水簾,把院子裡的青石板泡得發亮,像麵哭花了的鏡子。
雨絲斜斜地鑽過窗縫,落在王剛枕邊的舊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王弘跪在床前,膝蓋上布滿血痂,跪在地上早已麻得沒了知覺。
王弘死死攥著父親那隻枯瘦的手——那手涼得像深秋的井水,指節上還留著常年握筆處理奏折磨出的厚繭。
王剛的眼皮顫了顫,好不容易才掀開一線,渾濁的眼珠在王弘臉上轉了轉,喉嚨裡發出極輕的“嗬”聲。
他想抬手,卻隻抬到一半就落了回去,正好落在王弘手背上,輕得像片羽毛。
“爹……”
王弘的聲音堵在喉嚨裡,發出來隻剩沙啞的氣音,眼眶熱得發燙,卻不敢讓眼淚掉在父親手上,生怕驚擾了他。
床尾的王朔輕輕動了動。
少年穿著件灰布短褂,手裡還捏著個剛搗好的藥包,布包邊角被他捏得發皺,他站在那裡,離床不遠不近,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弱的陰影,竟看不出什麼情緒。
這半年跟著何九盈學藥,他好像總這樣,安安靜靜的,連走路都輕得像貓。
王剛的目光掠過王朔,忽然輕輕咳了兩聲,咳得胸口起伏,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偏過頭,看向王弘,嘴唇翕動著,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
“弘兒……為父……連……連累……”
王弘身軀猛地一僵,他知道父親說的是什麼。
“爹,您彆說話。”王弘把臉埋得更低,聲音發顫。
“您再堅持一下,總會有辦法的……”
王剛輕輕搖了頭,指尖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像是在安撫。
他的呼吸越來越淺,眼神漸漸散了,卻還望著王弘,嘴唇動了最後一下,沒人聽清說的是什麼,或許是“朔兒”,或許是彆的。
手,徹底涼了。
王弘僵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窗外的雨聲砸在窗欞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攥著父親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喉嚨裡爆發出壓抑的嗚咽,像被生生剜了塊肉。
王弘不敢放聲哭,怕吵著父親,隻能死死咬著下唇,血腥味在嘴裡彌漫開來。
王朔站在原地,捏著藥包的手指慢慢收緊,指節泛白。
他抬起頭,看了眼床上的王剛,又飛快地低下頭,把藥包輕輕放在旁邊的矮凳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麼。
院外的雨幕裡傳來腳步聲,是何九盈。他撐著把竹骨傘,傘沿滴著水,走進屋時,先看了眼床前的王弘,又掃過床尾的王朔,輕輕歎了口氣,把傘立在門後。
“王家主……去得平靜。”
何九盈走到床前,伸手替王剛合上眼,指尖掠過王剛眉心時,頓了頓,才轉向王弘,從袖中取出一封折得齊整的信。
“這是先前說好的推薦信,玄天門那邊我已打過招呼,你拿著去,總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王弘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眼睛紅得嚇人,像隻被困在絕境裡的獸。
他接過信,指尖抖得厲害,信紙邊緣被捏得發皺。
“何長老。”
王弘啞著嗓子開口,聲音裡帶著未散的哽咽。
“我爹他……是不是本可以……”
何九盈沒讓他說完,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沉了幾分。
“王家主的傷本來就很重,全靠我給他打藥物吊著,若是有聖魂草,或許能續些時日,可蘇少卿拿到了,卻不肯鬆口;你去求吳進,他也無動於衷;柳如煙那邊,更是連麵都沒讓你見,他們但凡有半分心軟,王家主或許還能多陪你們些日子。”
王弘攥著信的手猛地收緊,指節咯咯作響。
他想起天寶閣門口蘇少卿轉身的背影,想起吳進關房門時那聲沉悶的“砰”,想起城主府門前那冰冷的回絕……那些畫麵在腦子裡撞來撞去,撞得他心口發疼,一股狠勁慢慢從心底爬上來,燒得眼眶更燙。
“是他們……”
他咬著牙,聲音裡帶著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