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了幾句體己話，北山晴子就來了。
坐到診療室的醫案前，北山晴子說出她想了一夜，北山一脈不能泯滅在她的手裡。她想和司徒慧、華龍生輪番在東興堂坐診！
這個敗家娘們又起什麼幺蛾子？
華龍飛此時也搞不明白北山晴子到底什麼意圖，想了一會兒才說：“你現在身兼兩職，禦製藥坊的廠長、赤十字社十三分社的社長。你的工作位置是赤十字社二樓和東興堂醫藥株式會社中院！如果診療室有疑難病症你可以參與會診，可是輪番坐堂，我勸您還是謹慎考慮一下。我離開以後，前台分裝誰來負責，讓金銀貞？”
北山晴子：“宮裡的避瘟散沒做完，你怎麼能離開？”
華龍飛：“天氣開化，那些玫瑰花瓣一旦受潮發黴，可就白費啦！再說翩兒姐他們正在收購人參須、白芷、丁香，山裡集市被鬨得沒幾處了。我不回去能行？”
北山晴子：“可也是的，那些玫瑰花瓣來之不易。”
華龍飛：“你還有很多事要做，為什麼不給自己的腦子理清了？這麼想一出是一出，弄不好還得有人扇你嘴巴。你們日本人可真的不憐香惜玉啊。”
北山晴子：“昨天都讓你給我說蒙了，腦子裡一團麻。你跟我說說吧。”
華龍飛：“首先，做為禦製藥坊的廠長，是不得聯係葆康製作避瘟散的藥袋藥盒？這馬上就得用啊。其次，作為赤十字社社長，你是不得到尾塚那裡調查一下止血生肌散的效果？如果療效還好，是不得申請今年的基本投資，藥材藥袋紗布棉布等等？最重要的，一旦避瘟散完成一千包，你是不得請示宮內府來年做不做？如果做，你是不得先列出計劃，向上級請示？如果你還是無所作為，你們這幾個女人免不了還得跟著進山。”
北山晴子歎了口氣：“你說我怎麼連個大夫都當不成啊？”
華龍飛：“這一切並不耽誤你對醫學的探究，也不耽誤你參與製藥。避瘟散數量不大，就是藥材費事，你們五個五個戥子，分裝完了就夠他們在裡邊配製三天。你可以帶著他們在社裡坐班，誰也說不出毛病。至於到關東軍衛生課、到民生部找葆康或宮內府，都有先例。用就批文，不用拉倒，咱也不用懇求誰呀。其他時間坐在你的二樓看書，誰也管不著。”
北山晴子：“一部北山醫案，也不算大部頭，我都能背下來。可是聽你一說，還是啥都沒有。”
華龍飛：“我不知道彆人是怎麼學的。反正我是先熟悉的傷寒論金匱要略，再看北山友鬆是怎麼變通後，實際應用的。隻要弄明白其中的道理，那就是一法通百法通！你死啃一部北山醫案，一定是越想越糊塗。因為那隻是皮毛！”
北山晴子：“你說的道理，是不集中在《黃帝內經》裡？”
華龍飛：“錯。我和我的兩位師父都不看好《內經》，隻是粗淺看了一遍就不再浪費精力。日本人也有研究內經的，但都持懷疑態度。隻有中國的道醫才把它捧得神乎其神。”
北山晴子：“難道您的望氣診斷，不是依據內經？”
華龍飛：“根本不是。而是中華醫學各大家幾千年來積累的經驗，我蕭師父不過是博采百家，融會貫通而已。”
“博采百家？”
華龍飛：“我的兩位師父都同樣討厭門戶之見，都是博采百家的大師。就如避瘟散，我們製作的和北京的絕不一樣，但療效比他們好得多。這次我又在玫瑰精裡加了人參須，理氣提神，調營養衛，芳香中略帶甜味。慈禧太後都沒享用過。”
北山晴子：“嗬嗬，能夠認識你真是三生有幸。”
華龍飛沉吟一下，拿起毛筆在一張處方紙上寫道：
人不分貴賤，有求者必當儘力；
藥不分南北，堪用者理應認真。
書不論今古，讀來時必有感悟；
方不論奇正，用來時應思變通。
北山晴子：“你應該寫在大紙上，我表一下掛在牆上。”
華龍飛：“這是司徒醫館的館訓，讓我師姐寫。她的字寫得好。”
華龍飛沒等司徒慧他們穿上新衣服，就趕著馬車練著馬往山裡走了。
他這一路，人很特彆，禮帽長衫，看似書生，卻握著趕車鞭子。車更特殊，不是軟轎毛氈彩綢，整個車廂蒙的是一層深綠色的油布。看著很貴重，其實裡邊隻有三個麻袋的乾品玫瑰花瓣。換成彆人，白給都不要。
不過這馬車有一個好處，沿途關卡沒一個敢刁難的，不管是滿洲兵還是日本兵，一律放行。
馬車要比騎馬慢的多。在九蓮台住了一夜，再走一個白天，晚上能趕到鬆化鎮過夜。
出九蓮台漸漸進入半山區，華龍飛覺得自己的車後邊仿佛多了一雙眼睛。拐了幾個山彎兒，那眼睛始終沒被甩開。
中午到達烏拉街鎮大車店打尖喂馬，那雙眼睛仿佛才消失。
這也許是山裡的胡子被童隊長那些人趕得無法存身跑到山外來了。在山外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隻能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躲躲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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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吃馬喂，將近一個時辰，華龍飛繼續上路。通往鬆化鎮的這段路他得抓緊走，因為鬆化鎮地靠山區，附近隻有車德安一家大車店。天太黑的話，他隻能進鎮住莊老好旅店，價錢要貴三四倍。
天近黃昏，那雙眼睛似乎又出現了。
華龍飛這次加小心了。他坐在馬車上悄悄檢查一遍盒子炮，心裡罵道，奶奶的，車不好要跟狗子鬼子們糾纏。車太好太炸眼，又被胡子盯上了。治病靠中藥，治這幫東西就得靠彈藥。
江湖莫伸手，伸手沒活口！
一聲尖利的呼哨，把樹上的歸鳥都驚飛了。那雙眼睛終於不再閃現，山路上響起了馬蹄聲。
這夥綹子挺闊氣，至少有五匹馬。
華龍飛停下馬車，橫在路中間。自己抱頭蹲在路邊……
“一條線兒上兩頭飛，千裡求財不用追。識相的，連子快當，五穀豐登啊。”這些人是看好華龍飛的五匹馬，還問車上有沒有糧食。
華龍飛左手抱著腦袋，右手往車上一指。
“黃的黃白的白，不黃不白黑土子。”他們問是不是有黃金白銀大煙。
華龍飛連連擺手，這夥人是純馬賊，一個跟跑的都沒有。
不過這也說的開，華龍飛馬車再慢，這一下午也跑出一百來裡，靠兩條腿跟著跑，早甩沒影兒了。何況這是大白天跑路。
六人六騎根本沒把華龍飛放在眼裡，紛紛甩鐙下馬。
華龍飛忽然站起身，啪啪啪啪……
盒子炮開張了！有個胡子腳還掛在馬鐙上就栽了下去，那匹馬嘶叫一聲掉頭就跑。華龍飛抬手一槍將那匹馬打倒。
回過身來逐個補槍！
果然有一個根本沒打著，栽下馬裝死。看見華龍飛還要補槍，可嚇壞了。
他連忙跪起來：“老大，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野雞悶頭鑽，冒犯您老人家。您高抬貴手……”
華龍飛也沒搭話，一槍爆頭！
暮色四合，華龍飛抓起鞭子趕車就走。
華龍飛趕到車德安大車店的時候，已經二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