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馴化”並非隻是一個簡單的詞彙。在“九頭蛇”複雜的語言體係中，它是一個語義的聚合體，一個概念的奇點。人工智能的翻譯矩陣最終隻能給出一個模糊的注釋：它同時包含了“風險分析”、“動物馴化”與“資源開發”這三者的核心概念，或者是它們三者在某種更高維度上的結合。
雖然在場的每一個人，從踏入這個地下收容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且多半已經猜到了“九頭蛇”文明跨越星海、降臨太陽係的最終目的。
但當“魯迪”吐露出的這番話被電腦識彆並翻譯出來後，其帶來的衝擊力，如同在密閉空間內引爆的驚雷一般，在曹墨生部長和所有在場科研人員的腦海中轟然炸響。觀察室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溫度驟降。
“馴獸師”、“拉攏”、“馴化”......這些詞彙，猶如三柄由未知金屬鑄就的冰冷手術刀，以一種不帶任何情感、卻又精準無比的方式，剖開了“九頭蛇”文明對人類及地球其他所有生命形態的真實態度。
從它們抵達太陽係邊緣的那一刻起，它們就沒有將人類這個自詡為“萬物之靈”的物種，放在與它們自身同一高度、可以平等對話的位置。它們隻是在觀察，在評估，好似農場主審視著一片待開發的土地，把我們當成了可以利用、可以改造、可以支配的生物資源。
這種居高臨下的漠視、將智慧生命降格為工具的邏輯，比單純的敵意，更加令人不寒而栗，因為它從根本上否定了人類文明存在的意義。
威廉的喉嚨一陣乾渴，他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他並非“學院”內部的核心成員，自然不會知曉那些隱藏在最高機密檔案中的內幕消息。此刻的他，內心所承受的震驚，比那些早有準備的科學家們更為劇烈。
他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曾與自己進行過許多次、甚至有些有趣的“深夜暢聊”的家夥，這個被他私下裡起了個親切綽號的“魯迪”，其降臨此地的最終目的，居然是為了像人類馴化野狼為家犬一樣，馴化整個人類文明。他感覺自己就像個被放在顯微鏡下的標本，正在被評估其利用價值。
在觀察室內，科研人員向威廉發出了新的指令，威廉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與混亂，繼續通過控製台發問：
“你們......為什麼要馴化我們？”
海德拉a號答）：“你們的物種被[不可譯專有名詞1]歸類為了第四類[不可譯專有名詞2]物種。”
不僅是威廉，就連觀察室內那些擁有頂尖語言學背景的科研人員，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慮。又是兩個全新的、仿佛概念黑洞般、完全超出了他們現有詞典和理解範疇的新詞彙。
威廉問）：“請你解釋或是定義一下[不可譯專有名詞1]和[不可譯專有名詞2]。”
聽到這個問題，“魯迪”那龐大的頭顱微微調整了角度，其生理指標顯示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活躍度，仿佛一下子多了幾分興致。也許是考慮到人類這種有限的理解與翻譯能力，它似乎嘗試著用最簡單、最基礎的方式進行解釋。
然而，僅僅是為了闡述[不可譯專有名詞1]這個概念，它就花費了近乎一個鐘頭的時間，期間充滿了人類無法理解的比喻和邏輯跳躍。
在“魯迪”那斷續而晦澀的描述裡，[不可譯專有名詞1]並非一個簡單的組織或條約，而更像是由“一場席卷整個文明的、極端的‘政治運動’、一種類似宗教般崇高的‘哲學思想’以及一個冰冷而高效的‘集體安全條愈’”三者相互交錯、融合而成的三位一體的概念。
經過觀察室內短暫而激烈的討論與緊急投票後，在場的科研人員最終決定，將[不可譯專有名詞1]翻譯為了一個人類能夠勉強理解的詞彙——“九頭蛇國防共識條約”hydradefensensensustreaty，簡稱hdct）。
至於[不可譯專有名詞2]，“魯迪”雖然不願意討論任何在它看來屬於軍事或國家機密的事情，但它卻非常願意討論它們的曆史，仿佛那段曆史本身就是一種宣告與警告。而借由對這個詞彙的解釋，人類也終於能夠對“九頭蛇”文明那宏大而悲壯的曆史，一窺究竟。
“九頭蛇”的文明起源於一顆類似地球的、但更為古老的行星。那顆星球的地貌極其單調，隻有一片連接在一起的、廣袤無垠的超級大陸，以及環繞著大陸的、無邊無際的黑暗海洋。在它們母星那深不見底的海洋內，包含了絕大部分的自然資源，同樣，也潛藏著無數危險的、如同噩夢般的深海獵食者。
而借由“九頭蛇”實體與生俱來的、仿佛神賜般的天賦與能力——“費絡細胞”，最早的一批“九頭蛇”實體，並非通過製造工具，而是通過生物化學的方式，馴化了海洋中那些強大而凶猛的兩棲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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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依靠這些被精神控製的生物仆從，從漆黑的海床中開采與搜刮各種各樣的資源。很顯然，“九頭蛇”文明的起點，並非建立在工具之上，而是建立在對其他物種的奴役與支配之上。
威廉問）：“所以在你們的母星上，九頭蛇與其他生物就隻存在奴役與被奴役的關係嗎？”
海德拉a號答）：“並不是，我們的關係十分密切，我們甚至會與一些生物建立起友好的關係。”
當九頭蛇的科技，特彆是基因科學發展到了足夠先進的程度後，它們便會對許多已被馴化的物種進行“開智”，通過基因改造的方式，將它們物種的智慧提升到接近我們人類的智慧水平，使其成為更高效、更智能的工具。
然而，就在“九頭蛇”文明蓬勃發展、蒸蒸日上，即將要實現星際航行、正式邁向星辰大海之際，另一個比它們更加強大、也更加冷酷的智慧物種，向它們的母星發起了毀天滅地的攻勢。
“九頭蛇”賴以生存的母星遭到了係統性的破壞——大氣層被高能粒子束洞穿，如同破碎的蛋殼；堅固的地殼在巨大的能量衝擊下瓦解、崩裂；行星磁場陷入紊亂，失去了對宇宙射線的屏障；而那片孕育了它們文明的無儘海洋，則在恐怖的高溫下被瞬間蒸發，化為蒸汽，永遠地消失了。
百分之九十九的九頭蛇實體都在那場突如其來的宇宙災難中瞬間消亡，它們也因此遺失了絕大部分自身文明的曆史、文化與知識，經曆了一場徹底的文明斷代。
唯一幸存下來的群體，是那些在災難降臨以前，被作為先遣隊或科研人員，送上近地空間站和鄰近行星殖民地的實體。他們如同宇宙中的孤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星化為火球，理所當然地成了“九頭蛇”文明最後的、承載著複仇與重建使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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