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著家具廠鏽跡斑斑的鐵皮屋頂，像無數隻拳頭在狠狠砸門。陳守義捏著那張薄薄的辭退通知書，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紙角被雨水浸得發皺。
“陳哥，不是我不留你。”王老板叼著煙，挺著啤酒肚在辦公室踱來踱去，煙灰落在鋥亮的鱷魚皮皮鞋上，“財務那筆款子，你通融一下也就過去了。現在倒好，審計組明天就來，你讓我怎麼交代？”
陳守義攥緊了拳頭，指骨咯咯作響。四十歲的男人，眼角已經有了細密的皺紋，被汗水浸透的襯衫貼在背上，勾勒出常年扛木料練出的緊實肌肉。“王總，那是工人的血汗錢，挪用就是犯罪。”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固執。
“犯罪？”王老板冷笑一聲，把煙頭摁在陳守義的工作證上，“這個月工資扣了，就當賠你打碎的那麵穿衣鏡。滾吧，明天彆讓我再看見你。”
玻璃門在身後重重關上，雨點瞬間打濕了陳守義的頭發。他站在家具廠門口，望著這條走了十五年的路，突然覺得無比陌生。從學徒到老師傅，他親手打造的家具能賣出高價，可現在連保住一份工作都難。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秀蓮”兩個字，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守義，夢瑤的學費該交了，老師剛才又來電話了。”林秀蓮的聲音帶著疲憊，背景裡隱約能聽到女兒寫作業的沙沙聲。
陳守義喉嚨發緊，雨水順著臉頰流進嘴裡，又苦又澀。“知道了，我……我今晚回去再說。”
“你那邊怎麼有雨聲？不是加班嗎？”林秀蓮敏銳地察覺到不對，“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廠裡漏水了。”陳守義避開妻子的目光，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我這就回去。”
掛了電話，他把辭退通知書揉成一團塞進褲兜，雨水很快浸透了布料。路邊的霓虹燈在雨幕中暈開一片模糊的光暈，他踩著積水往公交站走，每一步都像灌了鉛。四十歲，上有老下有小，失業就像天塌了一角。
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老舊的居民樓沒有電梯，他爬到六樓，剛掏出鑰匙就聽見屋裡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媽，你彆罵爸爸了，我可以不上興趣班的。”是夢瑤帶著哭腔的聲音。
“我不是罵他！”林秀蓮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壓低，“我是急啊！房貸這個月還沒還，你爺爺的藥也快沒了……”
陳守義推開門的手頓住了，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定了定神，輕輕擰開了門鎖。
屋裡的燈光昏暗，林秀蓮正坐在沙發上補襪子，看到他進來，動作頓了一下，眼圈瞬間紅了。夢瑤趴在桌上寫作業，肩膀一抽一抽的，看到爸爸回來，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回來了？”林秀蓮的聲音有些生硬，她放下針線，起身去廚房倒水，“晚飯在鍋裡溫著。”
陳守義把濕漉漉的外套掛在門後，走到女兒身邊。夢瑤的練習冊上畫滿了紅叉，旁邊放著一張皺巴巴的催費單。“爸，對不起，我這次考試沒考好。”女兒怯生生地說。
他摸了摸女兒的頭，發質乾枯，是營養不良的樣子。“沒事，下次努力就好。”他強擠出一個笑容，轉身看向林秀蓮，“秀蓮，我……”
“你不用說了。”林秀蓮把水杯重重放在桌上，水濺出來打濕了桌布，“是不是失業了？”
陳守義點點頭，從褲兜裡掏出皺成一團的辭退通知書。林秀蓮展開來看，手指因為用力而顫抖，看完後猛地將紙扔在地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陳守義！你就不能學學彆人變通一點嗎？王老板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行嗎？現在好了，一家人喝西北風嗎？”
“那是公款，挪用是要坐牢的！”陳守義的火氣也上來了，嗓門不由自主地提高，“我陳守義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
“正直能當飯吃嗎？能給夢瑤交學費嗎？”林秀蓮指著女兒的練習冊，“夢瑤想去學畫畫，你答應過的！現在連學費都交不起，你讓我怎麼跟孩子交代？”
夢瑤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陳守義看著妻女，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歎了口氣，蹲下去撿起地上的辭退通知書，默默走進了陽台。
雨越下越大，狂風卷著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樓下的垃圾桶被吹倒了，垃圾散落一地。陳守義靠著冰冷的牆壁，掏出皺巴巴的煙盒，裡麵隻剩下最後一根煙。他點燃煙，深深吸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夜空。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仿佛就在樓頂。陳守義下意識地捂住耳朵，卻聽到頭頂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金屬摩擦的尖銳噪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轟隆！”
一聲巨響，整個樓都劇烈搖晃起來，天花板上的牆皮簌簌往下掉。陳守義被震得差點摔倒，連忙扶住陽台的欄杆。屋裡傳來林秀蓮的尖叫和夢瑤的哭聲，他趕緊衝回屋裡。
客廳的燈滅了，隻有窗外偶爾閃過的閃電提供一點光亮。天花板正中央出現一個巨大的窟窿，碎磚和灰塵落了一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金屬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