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厚厚的暗黑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翹了翹。
“馬都督,”他慢悠悠地說,“你先聽聽祁都督怎麼說。”他朝祁瑩的方向努了努嘴。
馬清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緩緩地、沉重地轉向了祁瑩。
眼前這帶著濃重血腥氣的“紀念品”,正是善者不來!
“阿清啊,”祁瑩迎上馬清的目光,臉上堆起那種“老朋友”的、飽含深情的笑容,聲音也刻意放得柔和,“你我二人,那是在血與火裡滾出來的交情,是真正過命的兄弟情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漆黑的漆盒,笑容加深了幾分。
“今日你喬遷新居,大喜的日子,我想來想去,尋常的金銀玉器,都太俗氣,配不上我們這份情誼。送你點這個小玩意兒,給你留個念想,”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意味深長,“隻是希望……希望你彆忘了,彆忘了你我二人,可是在長安城頭,同生共死過的……生死之交啊!”
他咧開嘴,眼角的皺紋堆疊起來,露出一個充滿“善意”的笑容。
馬清微微側頭,目光掃向躁動不安的黑魚,伸手朝黑魚做了一個向下按壓的手勢。
黑魚停止了低吼。它龐大的身軀微微一滯,帶著明顯的不情願和警惕,琥珀色的獸瞳又死死盯了那漆盒一眼,才慢慢伏低身體,重新趴回到地磚上。
廳堂內的氣氛凝滯了。窗紙透進來的光線,將空氣中的微塵都照得纖毫畢現,它們無聲地懸浮、飄蕩,如同此刻每個人心中難以落定的塵埃。
“阿清,”王堅微微向前傾身,朝著馬清的方向彎了彎腰,那像饢餅一樣的胖臉上擠出一副憂心忡忡、完全為對方著想的模樣,“你是不知道啊,就這幾日,城裡頭……有個對你,很不利的說法傳開了!”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營造出一種分享秘密的親近感。
“王都督!”祁瑩朝著王堅用力地擺了擺手,眉頭緊鎖,“今天是阿清的好日子,說這些乾什麼?平白添堵!”
“祁都督!你彆攔著!”王堅立刻轉過頭去,朝著祁瑩也用力地擺著手,語氣急切,“這事瞞著阿清才不好!讓他知道了,心裡有個數,總比被人背後捅了刀子還蒙在鼓裡強吧?”他肥厚的臉頰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
祁瑩那雙發黃的小眼睛看著王堅,深深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聲裡充滿了無奈和一種“拿你沒辦法”的妥協意味。他搖搖頭,不再言語,隻是垂下了眼瞼,仿佛不忍心聽下去。
王堅立刻轉回頭,重新麵對馬清。他那張囊臉上寫滿了誠懇。
“阿清,”他身體又向前湊近了一點,聲音放得更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柔軟。他的那雙肥厚眼瞼下藏著的眼珠子卻死死盯著馬清。
“有人說……有人說你其實早就知道,那匡平那晚來營中投降,根本就是假的!是他娘的詐降!是你……是你故意順水推舟,施了一招借刀殺人之計!”他猛地停頓,目光如炬,死死鎖住馬清的臉,一字一句地加重語氣,“是你!有意讓祁都督……去鑽那個埋伏圈!想借敵人的手……除掉祁都督!”
馬清的心臟猛地一沉,像是墜入了冰窟,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他的眉梢不爭氣地挑動了一下。他一下子就意識到了。
不變,不變,要應萬變,唯有不變,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他保持麵色如常,平靜地問:“哦,是誰說的?”
他的大腦卻在瞬間高速運轉起來,飛速地檢索著每一個可能或者有動機散布這種謠言的人。是自己麾下的人,又或者是……眼前這兩人自導自演?
“不知道啊!”王堅攤開雙手,肩膀也聳了起來,肥厚的眼瞼用力眨巴著,顯得比馬清還要著急,“好幾個人湊在一塊兒閒聊,七嘴八舌的,亂哄哄的,光顧著聽這嚇人的話了,誰還留心去記最初是哪個王八羔子起的頭啊!”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祁都督,”馬清的目光從王堅那張寫滿關切的胖臉上緩緩移開,轉而牢牢釘在祁瑩身上,“這事,你怎麼看?”
“唉……”祁瑩發出一聲更加沉重、更加無奈的歎息。他避開了馬清的目光,深深地低下頭,用一種帶著疲憊和息事寧人的口吻說道:“阿清……嘴,終究是長在人家身上的。他們愛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吧。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彆理會這些閒言碎語。”
“祁都督可是一直在替你辯解啊!”王堅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打抱不平”的義憤填膺。
他斜睨著馬清:“祁都督拍著胸脯跟他們說,你馬清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人家說什麼?”他模仿著一種尖酸刻薄的腔調,“‘祁都督,你可彆被人賣了還樂嗬嗬地幫人數錢!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將計就計,就是要借刀殺人?’”
王堅一邊說著,一邊用一隻粗短的手撐在光滑的案桌上,身體前傾,另一隻手攤開,做出一個極其無奈的手勢:“祁都督想替你說話,想把這事兒壓下去,可是……唉,堵不住悠悠眾口啊!人家都這麼說了,祁都督他……他還能怎麼說?”王堅重重地歎了口氣。
廳堂裡再次陷入死寂。隻有黑魚粗重的喘息聲,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一聲短促鳥鳴,顯得格外刺耳。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粘滯感。
“王都督,”馬清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異常地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奇異的溫和。他抬起手,指向祁瑩旁邊的那個空著的坐墊,“你坐。”
王堅瞪著馬清,那雙眼珠子就像要從肥眼瞼裡擠出來一般。
馬清朝著王堅微微地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王堅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肥厚的嘴唇下意識地抿緊,又鬆開。他遲疑了不過一瞬,最終還是挪動著他那壯碩的身軀,帶著一種沉重的、不情不願的姿態,慢慢走到了祁瑩旁邊的坐墊前,屈膝跪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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