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清並不伸手接馬韁：“返城不遠，帶著匹駑馬反而累贅。”
簡雲握著韁繩雙手叉著腰，矮矮的身子仰頭對馬清道：“你勸我回江南，你為啥又要回洛陽那座危城？”
馬清道：“你有無良心？”他伸出手指點著簡雲的胸口，“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長沙王同意了我送你的請求，我再利用他的信任來騙他？再說，若我不回，那司馬乂和祖逖會認為你我不是完蛋就是遠走高飛了。你是他們最後的希望，若這點希望都破滅了，洛陽就真的保不住了，你就算把詔書送到也無濟於事了。”馬清的聲音幾乎是大喊，“你明白嗎？
簡雲看著地上被踩得稀爛的雪，點著頭道：“你說的是。”
馬清收回指點著簡雲胸口的手，歎道：“其實，我已經完成了送你的任務，不欠他長沙王和祖大人的。我本就是洛陽城內一士卒，回洛陽算是歸隊。”
“歸隊。”簡雲喃喃自語。他笑了起來，一揚握著那匹瘦馬韁繩的手，“我也歸隊。”
“好，好，都歸隊。”
“我走了，你路上小心。”簡雲甩掉了那匹蒙古馬的韁繩。那匹蒙古馬渾然不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好好照顧，這馬識路。”馬清輕輕拍了拍馬頭。
“我這就牽著它走，天亮以後，給它找吃的。”簡雲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朝馬清揮了揮手。
馬清也舉起手擺動，先對著簡雲，後又朝著那匹瘦馬揮手。
簡雲的三角眼也濕潤起來，他急忙轉過身去。
那匹馬瞪著圓眼睛看著馬清。繃直的韁繩將它的脖子扯得和地麵平行。它還是一動不動，眼睛一直盯著馬清。
簡雲轉過身來，他看了看馬的臉，又伸手拍了拍馬脖子，手搭在馬脖子上對馬清道：“是匹好戰馬，和你有感情，隨你去吧。”
馬清低垂著頭，抬起手背朝著簡雲劃拉了幾下。
簡雲咬著嘴唇點點頭，轉身使勁拉著馬韁。
馬終於邁動了腳步，四個大蹄在雪地上踩出慢慢的“莎莎”聲，缺乏光澤的馬屁股輕輕抖動。走出了十來步的樣子，周圍的二十來匹馬相繼跟了上去，那匹蒙古馬也拖著韁繩跟了上去。
馬群逐步消失在夜色中，剩下了三匹馬。一匹褐色馬躺在地上不停嘶叫，白馬已經死了，一匹棕色斑點的馬也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馬清回轉身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
天邊有了一點點湛藍。
從張方營壘過來，感覺這支關西軍的情況比想象的要窘迫，而且比洛陽城內的守軍更艱難。從理論上講，若雙方再相持幾日，就算沒有簡雲去通知援兵，這支關西軍也會主動撤圍。
可是理論歸理論，張方乃是關西第一名將，他自有常人所不及之處。
他可以堅韌的意誌，不惜一切代價和城內耗下去，以他強烈的鐵腕保證這支軍隊的絕對聽令。
而這正是洛陽城內守軍的弱點。
城內王公貴族太多，當年武帝的分封製度又使得諸王或多或少都擁有了自己的軍隊，這些並未統一在司馬乂麾下的勢力就是城內的不可靠因素。
攻守雙方各有優劣，勝負決定於主將的意誌力和判斷力。
若預先知道張方將采取什麼行動，他馬清這個賤士卒就可能成為左右這場戰爭的人，而要知道張方的下一步行動就隻能去他的中軍看看，雖然去了中軍也看不到什麼，可是不去就什麼都看不到。
馬清又想，他們穿營過來時殺了一個斥候，留了一個活口，還放了一群馬，再進去風險就增大了許多，有可能是自投羅網，冒這個險是否值得？
冒險和不冒險，除了對成本和收益的估計，還有性格。
馬清的先天性格中並沒有“冒險”兩個字。他不敢蹦極，對那些所謂的極限運動想都不敢想。他做銷售時，為了套取競爭對手和客戶的信息倒是做了幾件心跳的事。
他曾利用和一個保密單位客戶吃飯的機會，用印泥留下了客戶的鑰匙印。他配了這把鑰匙，白天大搖大擺進入這個看起來戒備森嚴的大廈，又偷偷躲在廁所裡，晚上下班後潛入客戶的辦公室，把已經定下的即將招標的競爭對手技術參數換成了自己公司的。
還有一次，他和一名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女富婆在她那寬大的臥室裡翻雲覆雨，突然女富婆那上高中的兒子踢完球回來了。他心驚肉跳地在大衣櫃裡藏了半天，最終在女客戶的掩護下從彆墅二樓陽台脫離險境。
幾年的銷售工作讓馬清體會到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真諦，他喜歡上了那種激烈心跳的感覺。
這次要冒的是生命的險，是一場賭命，自然和他做銷售時的心跳沒法比，可是回報也豐厚。
馬清不知道賭贏後會得到什麼樣的回報，但肯定不止一個軍假司馬這樣的七品官，因為祖逖說司馬乂已經給了他假司馬的頭銜。他告訴祖逖，他不會主動去見司馬乂，他相信司馬乂會主動來見他。待司馬乂來見他時，他會不慌不忙地把張方的情報獻上，慢慢欣賞司馬乂和祖逖那副吃驚的表情。
他之所以非常確定司馬乂一定會主動見他，倒不是對司馬乂有多了解，而是他相信，人才隻有在每個人都不確定自己是否能贏的亂世，才被真正當做人才，也才能有用武之地。
穿越來這個世界前，他已經有了野心勃勃的奮鬥規劃，兩三年後擁有自己的公司，再用五六年上市，十年內成為行業老大。突然來到這個講究門閥世家的世界，他發現自己隻是一名最底層的賤卒，雖然一度迷茫無助，但很快他就認為自己是有用武之地的。這個信念也是他來到這裡成為一名賤卒之後，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有希望就有規劃，有規劃就有獲取機會的決心。
馬清從衣襟中取出那隻半個巴掌大的木牌。這是一隻黑漆木牌，中間刻著“斥候”兩個大字，頂上有兩個小紅字“京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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