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翼走下斜道,將背著的一隻手放在腰間那口銀柄長刀上,歪了歪鐵鏟黑胡子下紅紅的嘴唇道:“方勇啊方勇,你是見到我就一定要從我這裡要吩咐,沒有我的吩咐你就不舒服?”
方勇咧著嘴笑,好像申翼的話很幽默一樣。
申翼自認幽默的眼光落到馬清臉上,皺起了眉頭:“馬清,前晚你奮戰一夜,又馬不停蹄執行任務,人可不是鐵打的,這幾天要好好休息。”他對方勇一揚臉,“這兩日就不要讓馬清上城了。”
馬清忙拱手道:“馬清分內之事,不敢不儘力。”
申翼朝馬清點點頭,又轉臉對萬壯道:“萬壯,我那小屋裡還有半個羊腿,你帶方勇去拿,可彆被其他人看見了。”他轉過頭來對方勇和馬清道,“我對你們什隊總是偏心,這可不能讓其他隊的人知道。”他擠了擠眼睛。
“申屯,太感謝了。”方勇彎著腰點著頭,就像雞啄米一樣。馬清也陪著哈腰。
“方勇,走,拿肉去。”萬壯一手拉著方勇的手臂,一手推著方勇的背,將他連拉帶拽沿著城牆往北的方向走去。
“哪能讓方隊拿,我去。”馬清正要邁步。申翼伸手擋住,“你這身打扮可不能去。”一雙眼睛在馬清身上打量。
馬清看看自己的一身黑色勁服,也確實不適合進屯長的房間,否則會被當成賊挨一頓揍。他隻得朝申翼尷尬地笑笑。
“阿清,你來軍中一年了,我可是一直在關注你,彆看你平日不顯山不露水,我就知道你有兩下子。你看,關鍵時刻你就顯出來了。”申翼手握刀柄,挺著胸脯道。
“屯長,馬清隻是儘了士卒之力而已。”
“我對你可是看得清楚,你做伍長都屈才了。不過,任何事情總是要一步步來,你當了伍長,下一步就是什長,再當都伯,屯長,然後就能做到大將軍了。”申翼嗬嗬笑著,臉頰上的肉都鼓了起來。
馬清閉著嘴,含蓄地笑了笑。
“哦,對了,那天和你在一起的簡雲,他去哪裡了?”申翼在笑聲中不經意地問。
“我也不敢問他。”馬清扯了個謊。簡雲的去向是最高級軍事機密,他自然不能隨便說。
申翼收斂了笑容,將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歎氣道:“前天夜裡一戰,我這個屯的一百多名弟兄,現在隻剩四十多個。我很內疚,我覺得我沒有照顧好你們,我有責任看好你們。你和簡雲是我的士兵,我卻不知道你們去了哪裡。這兩日我一直在想,我還是不是屯長。”
“申屯,你當然是我們的屯長,隻要你下了命令,我馬清第一個勇往直前。”
“好,我很欣慰,說明我這個屯長還湊合。”申翼伸手指著馬清腰上刀柄,“長沙王殿下賞的?”
“是。”馬清答應著,心想這世上真沒有秘密。
“他讓你去哪兒了?”申翼突然問。他的眼睛就像定格一樣定在了馬清的眼睛上。
“長沙王可沒有讓我去哪兒,倒是祖大人和左將軍讓我出了一趟城。”
申翼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馬清:“去做什麼事?”
“前晚關西軍來偷襲,祖大人認為是他們的斥候先做了偵察,也不知道他和左將軍怎麼商量的,派我去城外清理斥候了。”
“哦,找到了嗎。”申翼眨了幾下眼睛。
“我圍著洛陽城轉了幾圈,巡邏隊倒是遇到了十幾支,隻遇到兩個斥候,一個被我殺了,另一個跑了。”馬清說著,從腰帶裡掏出那塊關西軍的斥候木牌,又從衣襟裡掏出那麵去掉旗杆,折疊好的斥候腰旗。
申翼接過木牌,將木牌正反麵仔細看了看,又將那麵斥候腰旗展開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疑慮:“讓你出城,就是讓你找斥候?”
“是。”馬清回答得堅定和理直氣壯。
申翼伸出手指輕輕理了理兩條胡須的尾巴:“你在長沙王殿下和祖大人心裡掛了名了,有他們罩著你,好好乾吧。”
“屯長,你彆笑話我,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一個軍戶哪兒夠得著那些大人們啊,大人們又怎麼可能罩我?這兩天身邊死了那麼多弟兄,我突然感覺一切都是浮雲,最高興的還是和弟兄們在一起啊。”
申翼咧著嘴,黑色的胡須下露出一排白牙齒:“阿清,你也不要這麼想,你真的是人才,至少我是這麼看的。”他看了看四周,深呼了一口氣歎道,“這天下,每個人的命都不確定,阿清,你我的命也都不確定。”
馬清一臉認真:“眼下這仗也不是一時半會就結束的,我一個軍卒,誰知道什麼時候死呢?我有準備。屯長,你是長官,生來好命,會長命百歲的。”
申翼的眼神溫柔起來:“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以後你會明白的。好了,你也累了幾個晚上了,我就不耽誤你休息了,去吧。”說著,把手中的斥候木牌和腰旗還給了馬清。
馬清接過木牌和腰旗道:“屯隊,還休息不了,還要去給祖大人交令。”
申翼的眼睛裡又有了一絲疑慮,他盯著馬清看了片刻,朝一邊歪了歪胡子:“應該,應該的。”
“那我走了。”
“走吧。”申翼將放在刀柄上的手又背在了身後,挺著胸脯,鐵甲葉發出“擦擦”金屬摩擦的響聲。
馬清朝申翼拱手行了一個禮,轉身沿著城牆往北而去。
馬清沿著城牆一路往北行了三裡就到了閶闔門,再沿著那條直通建春門的東西向大街往東走。
沿街的商鋪民居大多都緊閉房門,好像這座城市的活人都外出了一樣。但是大街兩旁屋簷下,不時能看到幾具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這些屍體大多都穿著破爛單薄的老人和婦孺。
他來到一個往南走的十字路口。一個被凍死的穿著光鮮單衣的女子坐在牆下,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包著成人衣服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幾個月大孩子。母親愁苦著臉,孩子張著嘴。初升的陽光下,他們毫無血色的臉都成了金黃色。
拉著板車的幾個老人過來收屍時,發現母親把孩子抱得緊緊的,分都分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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