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蹙著眉，額頭上出現三條波紋。伍度保養得很好的兩眉之間出現一個山峰。祁瑩愕然地將黑眼珠子轉了幾下。王堅吞了吞口水，就像被口水噎著一樣，脖子還往下低了低。王矩倒是沒有抬頭，他平靜地揮灑著筆。
司馬乂將身子往憑幾上靠了看，他看著祖逖微微點頭。祖逖咬著嘴唇也朝司馬乂會意地點頭。
全場安靜了半分鐘的樣子，司馬乂對祖逖道：“阿清說得不錯，苟曦這個人原來在孤的府上任從事中郎，孤很了解此人，唉，以前的事不說了。”司馬乂朝祖逖擺了擺手，“苟曦想要青州刺史之位。我沒有給他。若司馬越給他承諾了呢？”司馬乂的眼睛又在其他人臉上掃了一遍，又再回到祖逖臉上。
“苟曦是在觀望。殿下在關西之戰獲勝，他不會有變，若失敗了就不好說了。”祖逖抬起手，用大拇指和食指順了順上嘴唇兩邊的胡子。
“所以你此去豫州，還要監視兗州，任務很重。”司馬乂又挺直了身子，“孤給你加揚武將軍名號。此行你和上官巳要好好配合，孤也會派人給他說清楚。”
“祖逖明白。”
“明日這裡就是戰場了。”司馬乂的眼圈突然變得比燈光還紅，他咬了咬嘴唇，對祖逖揚頭道，“回去收拾一下，馬上走，帶上蘭兒和令妹，先回洛陽。”
祖逖沒有馬上回答司馬乂。他雙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垂頭思索片刻方才毅然抬起頭來道：“好吧，殿下，逖再多說一句，明日之戰，一旦戰事不…”
司馬乂猛地伸出手臂叉開五指製止住了祖逖的話。他歪著頭眼睛瞥到一邊：“孤知道怎麼做。”
王矩走了過來，他一手拿著一張方形黃色薄絹，一手拿著一條折疊好的青色絲綢綬帶。
司馬乂從王矩手中接過黃色薄絹，看了一眼，從自己腰上口袋裡掏出一方金印。王矩急忙彎腰把案桌右上角的一方印泥拖過來。司馬乂將金印朝印泥一壓，拿起金印蓋在了黃色薄絹上。他收好金印，雙手將薄絹遞給祖逖：“這是給你的委任令。”
祖逖雙手接過薄絹看了一眼，將薄絹卷了起來。
司馬乂又從王矩手中接過青色綬帶。他從綬帶上吊著的一個小袋裡掏出一方銀印，將銀印放在綬帶上，雙手捧給祖逖。他撇嘴笑了笑：“現在起，你就是豫州刺史，揚武將軍。”
祖逖咬著嘴唇，眼神莊重地伸出雙手接過綬帶和銀印。
王炬又將給劉輿和劉琨的任命書給了司馬乂。司馬乂又將兩個任命遞到了祖逖手裡。
“王堅。”司馬乂抽動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朝王堅喊。
“在。”
“你麾下抽一個騎兵屯給士稚。”司馬乂的眼中隱隱有淚水，“帶上所有裝備在兩裡外路口等著。”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諾。”王堅站起身，搖著肩膀往帳外走去。
“殿下，你這裡更需要人手，我不需要。”祖逖雙手撐在大腿上，朝司馬乂彎了彎腰。
“不要推辭了，這一個屯是孤給你的親兵。”司馬乂從案桌後站起了身子。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謝，殿下。”祖逖站起身朝司馬乂做了一個拱手禮。他緊咬著牙根，鼻梁上皺著好幾道皺褶。
“走吧。”司馬乂從案桌後轉過身來，他的語氣很傷感。他伸手朝地麵斜伸，對祖逖做了一個走的手勢，邁步朝帳外走。
祁瑩邁著小碎步快步跑到帳門前掀起帳簾。
祖逖緊跟在司馬乂身後。馬清，伍度，王矩在祖逖身後保持距離。郜冼和阿洪也醒了過來，兩人跟在馬清等人身後。
“殿下，請留步。”來到帳簾，祖逖朝司馬乂拱手道。
司馬乂伸手搭在祖逖肩膀上，將頭幾乎和祖逖挨在一起。他湊在祖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然後一邊說，一邊搭著祖逖的肩膀往帳外走。兩人都身形高大，在帳外的士兵襯托下，就像兩座移動的鐵塔一般。
伍度和王矩都知趣地停下腳步。
伍度眨巴著女人一樣的眼睛看著司馬乂和祖逖兩人的背影。王矩的身子直板板地挺著，眼睛盯著司馬乂和祖逖兩人的腳下。
馬清也跟著兩人站在當地不動。
司馬乂和祖逖兩人走出了十步遠的距離，王矩輕聲說：“走吧。”
伍度先跨步出門，接著是王矩，一直掀著簾子的祁瑩緊跟在王矩後麵，他的身子出了門，掀著簾子的手也放了下來。整個過程他一眼也沒有看馬清，好像馬清不存在一樣。
馬清隻得動手接住掉下來的簾子。他抬手掀著簾子走出帳外，又繼續掀著簾子等郜冼和阿洪。
“阿清，我來。”郜冼粗著嗓門道。他手扶著刀柄看了看祁瑩的背影，伸出另一隻手要過來接簾子。
馬清道：“郜兄，彆客氣，請。”郜冼彎了彎腰出了門。
阿洪伸著雙手過來接簾子：“馬司馬，我來。”
馬清一手掀著簾子朝阿洪偏了偏頭，另一隻手將阿洪往外拉。
帳門外兩邊各有一串掛著五個黃色的圓柱形營燈。營燈上沾滿了飛蛾，還有好多飛蛾圍著營燈飛轉，光線很灰暗。正對帳門的是一條三四步寬的通道，通道兩邊是圍著大帳的一組組立著的長槊，盾牌，還有一個屯的士兵。
一個飛蟲飛到馬清眼前，馬清伸手一把抓住飛蟲狠狠一握。他攤開手掌看了看，是一個泥巴一樣顏色的蝗蟲。蝗蟲已經被捏扁了，肚子流出一大堆黑色液體。他急忙甩掉蝗蟲，五個手指頭合著巴掌搓了搓。
司馬乂已經放下了搭在祖逖肩膀上的手，和祖逖成肩並肩往警戒區外走。司馬乂抬著雙手打著手勢。祖逖不時說側頭兩句。兩人穿過長槊盾牌和士兵組成的警戒區，來到了警戒區邊緣，祖逖停下了腳步對司馬乂做著拱手的手勢。
伍度又停下了腳步。王矩，祁瑩和馬清等人也停了下來。他們距離司馬乂兩人還是十步左右。
司馬乂的身體不時前俯後仰，腳下也不時移動。祖逖的身子始終正對司馬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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