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門巍峨的輪廓在半裡外若隱若現，戴遠遊冠，騎著高大的黃色大宛馬的那個人隻在馬清前麵五十步遠。他頭頂那頂精美光滑小牛皮製成的冠帽，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金芒，那道金芒隨著馬匹的飛奔使勁跳動。
馬清迎著風的眼睛眯了眯，左手用意誌抵禦著左臂的疼痛，使勁抖了抖韁繩，右手持著倒提的槊杆使勁拍著大鼻孔汗津津的馬屁股。
大鼻孔的鼻孔翕張著如拉風箱一般。它的大嘴咧開至耳根，露出猩紅的牙齦與參差的黃牙。它脖頸青筋暴起奮力前傾。它騰空的瞬間，四蹄就好像踏著雲一樣，滯空時間比以往長了許多。它一躍之間，便輕鬆超越了前方兩三匹疾馳的馬，大馬蹄與地麵撞擊，發出清脆的鏗鏘聲。
它不停地越過那些身著絳色服飾的騎手。那些頭戴皮弁、鶡冠、武冠，或裹幅巾，或戴白帢者。它的每一次超越，這些身穿華服，養尊處優，身上各種香氣的高貴者們就朝馬清投來驚恐和絕望的眼神。
大鼻孔穿過了十餘人，與前方那位戴遠遊冠的騎手僅剩三十步之遙。
前方一百步外，一座巨大高聳的城門橫亙在眼前。南城門到了。
那個頭戴遠遊冠的人正縱馬疾馳。馬清能分辨出他胯下那匹大宛馬的馬蹄與青石板碰撞出清脆的噠噠聲。他頻頻回首張望，冠垂下的青絲絛帶在風中亂甩。他那滿是皺紋的麵龐泛著青白，像是被雨水浸透的桑皮紙一般，下頜那綹花白長須被疾風撕扯得卷進了下巴，看起來就像斷了一截。幾縷銀絲黏在他起皺的唇邊，隨著他的喘息微微顫動。
城牆之上，那密密麻麻獵獵作響的旗幟，突然如同被抽去了筋骨，接二連三地萎靡著倒下，無力地癱在箭垛後。大群的士兵腳步倉惶，如同潮水般往城下湧去，他們的身子在慌亂中相互碰撞，發出沉悶而雜亂的聲響。
“河間王跑了！”人群中大喊著，聲音裡滿是絕望。“殿下拋棄我們了！”語氣中帶著無儘的悲涼。“城破了！”“跑啊！”震天動地的喊聲從四麵八方驟然響起，仿佛要將這天地都撕裂。士兵們的眼神中滿是慌亂與無助，腳步踉蹌，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懸崖邊上。
幾隻正在低空盤旋的烏鴉撲棱著翅膀，呼啦啦地飛得遠遠的。
剛才還在城內奮勇抵抗的關西軍的士氣瞬間就崩潰了，他們的防線如洪水決堤一般坍塌。
隆隆的馬蹄聲如悶雷般在耳畔炸響，震得耳膜生疼。王瑚的騎兵如棕色潮水般朝城內各個大街小巷內湧動。城內騰起層層煙塵，密密麻麻的黃色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隨著棕色潮水朝著城內各個角落蔓延。
到處是馬蹄鐵與青石板碰撞出的火星，到處是兵器碰撞的鏗鏘聲，到處是旗幟和刀槊，到處是士兵歡快的喊殺聲。
馬清手中那杆槊如蛟龍出海，左右翻飛間，四名武賁應聲倒地。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前方已經近到二十步外的河間王。此時，河間王的前後左右隻有十來個人了。馬清忽覺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河間王身後若隱若現。那人身著絳紗服，頭戴武冠，一口九尺大刀斜倚在身側，刀身反射著冷冽的寒光。
馬清在馬上微微側身，調整視角，這樣能更清晰地捕捉那人的麵容。
正是柴明麾下的老兄弟，柴明正在尋找欲除之而後快的關誌。
“關兄弟。”馬清大喊。
關誌猛地回頭，八字胡須與下巴上三寸長的胡須隨風輕揚。特彆是他兩撇粗粗的八字胡，就像毛筆字中那力透紙背的捺和撇一樣。他的雙眼瞪得渾圓，眼中閃爍著淩厲的殺氣，就像要用眼光殺死馬清。
河間王也轉過頭來。他蒼白的臉上，一雙紅得似血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遊移，眼光中滿是猜疑。
一道銀光劃破空氣，“嗖”的一聲，一支柳葉鏢從關誌手中疾射而出。鏢尖閃爍著寒光，軌跡精準得令人咋舌。顯然是計算好了馬清胯下馬的動作與速度。那鏢尖仿佛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朝著馬清脖頸的運動軌跡而來。
這是一個打飛鏢的老手。
鏢尖力道很大，馬清感受到了它劃破空氣時產生的細微震動，還有金屬特有的冰冷觸感。他身體本能地向側方一閃。那支鏢擦著他的脖頸飛過，一陣尖銳的涼風刮的他的脖頸生痛。
馬清凝視著關誌，眼中滿是憤怒。
他和關誌沒有私仇，而且他對關誌還有些好感。那天晚上在張方營外，是關誌給了他兄弟般的感謝。關誌關切的語氣和眼神，讓他覺得關誌是個值得交往，講義氣的兄弟。
雖然此人出賣了柴明兄妹，投到了張方麾下，減少了馬清對他的好感度，但是誰知道這裡麵有什麼是非曲折呢？馬清親熱地喊出關兄弟，就是還認他這個兄弟。
此時，關誌連一句話都不說，突然發鏢。若隻是在司馬顒麵前表明態度，虛打一鏢也行，卻打得又狠又準，實實在在要置馬清於死地，這就讓馬清斷了和他還是朋友的念頭。
關誌蹙眉惡狠狠地咬著嘴唇，好像馬清是他不共戴天的敵人。
城牆上如潮水般湧下大批士兵。他們一邊跑一邊丟盔卸甲。他們扔下的武器和鎧甲成批地往城下墜落。城牆下密密地響起陣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和鎧甲沉悶的落地聲。
穿著灰色和褐色衣服的敗兵們下了城，他們就紛紛朝著那已然洞開的城門狂擠。
“截住追兵！”關誌用馬清熟悉的粗粗的嗓門大喊。
早就守候在城門口的三十名騎兵，在一名持長铩、皮膚黝黑、虎背熊腰的武賁率領下，迅速動了起來。
武賁一手握著手中那柄寒光閃閃的長铩，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手揮舞著大聲喝喊。三十名騎兵胯下馬匹亂動，很快就列成三個前後的橫隊，整齊地擋在馬清麵前。
武賁挺铩立馬在三十名騎兵左側。他微微眯起那雙黑眼睛盯著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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