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的火光,將藤家府邸的廢墟映照得如同白晝,也映照著王林那張隱藏在鬥笠陰影下的、古井無波的臉龐。
他靜靜地站在那片屍山血海之中,任憑晚風吹拂著他樸素的灰色布衣,吹動著他鬥笠的邊緣。他的腳下,是曾經不可一世的藤家修士的屍骸;他的四周,是曾經雕梁畫棟、如今卻化為焦土的亭台樓閣。
大仇……得報了。
為了這一天,他隱忍了多少年?他付出了多少血與淚?他經曆了多少次生死邊緣的掙紮?
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隻記得,父母族人慘死時的淒厲呼喊,記得自己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逃竄時的屈辱與不甘,記得那些午夜夢回時被無儘的仇恨所吞噬的痛苦……
而現在,這一切,似乎……都結束了。
那個曾經將他逼入絕境,讓他家破人亡的藤家,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就連那個高高在上的元嬰老祖藤化元,也死在了他的劍下,形神俱滅。
他應該感到暢快,應該感到喜悅,應該仰天長嘯,宣泄心中積壓了多年的鬱結之氣。
可是……
王林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夜色與山巒,望向了遙遠的、那個坐落在青山綠水之間的宗門——洛河門。
更準確地說,是望向了洛河門深處,那間此刻或許依舊亮著微弱燈火的……丹房。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變得異常的複雜。有迷茫,有掙紮,有不舍,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與……怯懦?
是的,怯懦。
這個詞,若是用在其他人身上,或許不足為奇。但用在他王林身上,卻顯得那般不可思議。
他王林,殺伐果斷,心誌如鐵,何曾有過“怯懦”這種情緒?
但此刻,他卻真的……有些害怕了。
他害怕,那個女子,那個在他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候,向他伸出援手,又在他身份暴露之後,依舊願意相信他哪怕隻是暫時的)的女子,會因為他之前那句“你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而對他產生更深的誤解與……厭惡。
他當時說那句話,本意或許……隻是想給自己一個繼續留在她身邊的“借口”?或許……隻是想看看她聽到這句話時,會有怎樣與眾不同的反應?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隻知道,當他看到李慕婉在聽到那句話後,眼中閃過的那一絲警惕與疏離時,他的心,如同被針刺一般,微微作痛。
他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要告訴她,他需要的,或許……隻是她身上那股能讓他感到一絲溫暖的純淨氣息?或許……隻是她那雙清澈不含絲毫雜質的眼眸?或許……隻是在她身邊時,那份久違的、讓他那顆早已冰封的心,也能感受到一絲人情的溫暖與……平靜?
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他王林,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用冰冷和殺戮來武裝自己。他不懂得如何表達善意,更不懂得……如何去珍惜一份可能存在的溫暖。
所以,他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用一種看似“有所圖”的言語,來掩蓋自己內心那份不敢輕易觸碰的、脆弱的真實。
他以為,這樣至少能讓她對自己有所“需求”,有所“牽絆”。
卻沒想到,反而可能將她推得更遠。
王林怔怔地看著洛河門的方向,一動不動,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也為他而靜止。
“嘖嘖嘖……王道友,這藤家都滅了,你還在這裡望穿秋水呢?莫不是……在思念你的那位‘心上人’?”一個帶著幾分慵懶與戲謔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後響起。
夜無殤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的身旁,手中的黑色羽扇輕輕搖動,那雙狹長的桃花眼,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王林那罕見的“失神”模樣。
王林緩緩回過神來,鬥笠下的目光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瞬間的迷茫與掙紮,都隻是夜無殤的錯覺。